客栈内的人大多都已经歇下,屋内暗黑一片,星火全无,她缓缓行至门前,毫不迟疑推门入内,双手置于身后关上门,门闩“咔哒”一声轻响,锁上了。
几乎同一瞬间,九歌出手如电,朝着黑暗中的角落急速掠去,夜色中惊起一道泠泠寒芒。
暗处的人反应极其灵敏,身形宛若一阵疾风,躲开她接二连三的袭击,九歌暗自心惊,此人只作躲避,速度如此快,武功绝对在她之上,心念及此,她掌中蓄力,一掌劈向那人面门。
那人果真侧身似要避开她这一掌,九歌足底转换身法,一掌袭向他的胸口,不料后背劲风突至,闪躲已是来不及……
掌风落了空,鼻尖撞上一方坚硬胸膛,冷香铺满袖,男子的手臂肆无忌惮的紧缠上她的细腰,竟在她耳边闷声发笑:“九歌姑娘警觉这么深,差一点让在下命赴黄泉。”
九歌被他锢得动弹不得,偏他说话轻描淡写,不由得气恼:“君公子,你想干什么?”
“……哦?”君无瑟语气颇有遗憾,手下不见丝毫松动,“原来姑娘知道是我,那你还下这么重的手,真是令在下有些伤心。”
“半夜三更私闯女子闺房,我这么对公子尚算客气。”虽置于下风,九歌仍不甘示弱,“君公子原来还有这等癖好。”
“那你可真就冤枉我了,”他松开她的腰,见她飞快闪避到一旁,神色未变,“我帮了姑娘一个忙,心心念念想着讨要报酬,无意路过姑娘房间,见屋内冷清,还以为姑娘先在下离去,只好进屋一探虚实,谁知不巧撞上你回来,怕引起误会在下只好先行躲藏……”
说得好听,不就是怕她逃跑么?
昨日九歌偷偷潜入官府翻阅关于慕妍案子的卷宗,谁知书房内卷宗不少于万数,她头都晕了,完全不知从何下手,最近一直找借口跟着她的君无瑟出现,帮她找出了要的东西。
她知道君无瑟一开始就对自己充满好奇,但一码事归一码事,他既然帮了忙,她就不愿欠人恩情,便同意他提出任意一个条件作为报酬。
九歌挑亮灯火,房间顿时亮堂起来,她抬眸望着房内男子:“我说话算数,不会走的,你想要我做什么?”
君无瑟一袭青衣,墨影沉沉,淡唇微勾:“在下一打架就容易忘记事情,不巧今日也忘了个干净,你既然如此说,我也不怕姑娘赖账,这件事不急,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叨扰。”
他说完也不留恋,转身就出了门,留下九歌注视着他的背影,被月色拉长。
曳阳城外十里地。
疾风呼啸,古老而巨大的柳树保护着树荫下一间残破陈旧的茶摊,入了夜,茶摊却还未熄灭灯火,忽然,浓密枝头掠起一只寒鸦的惊叫,待看清树下站立的人影,呜咽一声耷拉下翅膀继续睡眠。
白衣女子怔然立在树下,抬眸望着茶摊内仍旧忙碌的苍老背影,终于鼓足勇气走上前,叩了门板,轻唤一声:“阿爹。”
雨是半夜的时候开始下的,拍打在瓦砾发出清脆声响,潇潇雨歇,持续到清晨。
墨黑天空逐渐呈现出苍灰冷色调,透过木质的窗棂,远处景色朦朦胧胧,陷落雨幕如轻烟笼罩。
街上行人避雨行走,街道空荡寂寥,唯有屋檐下雨声滴答,门外突响连续而急促的敲门声,九歌半扣窗格,走去开门。
门前站立着一名青年男子,徒步冒雨前来,雨水在肩背晕染开如云的水渍,看见屋中女子,微微一怔:“……九歌姑娘?”
九歌抬眸,秀眉一挑,认出来人:“江公子,这么早,有事?”
苍灰色的天空,深沉仿佛暗夜还未过去,窗外劈过一道闪电,便犹如烛火瞬间照亮走廊内的情景。
红衣的女子斜倚着门框,落下门沿的指节修长而秀白,黑色瞳仁宛若湖水般倒映出身前男子的俊逸面孔,男子的脸苍白如纸,微抿着的薄唇也似失了血色,雨水**贴在身上,顺着湿了大半的衣袍滑落地面,更显身形修长瘦削。
看见屋内女子的脸,男子脸上神色莫辨,染了一丝焦灼:“恕在下冒昧问一句,姑娘这里,是否还同住着另一位时常穿白衣的姑娘?”
九歌眉梢一扬,神色似是疑惑:“没有啊,这里一直就住了我一个人,公子怎么会这么问,你要找谁吗?”
说完仿佛是怕他不相信,又仿佛为了应证自己的话似的,女子往一侧避了避身子,天空又落下一道闪电,像一把利剑破开铺天盖地的黑暗,随之来的惊雷滚滚,震耳欲聋。
屋子不大,一览无遗,他甚至将窗台上一朵在花盆里盛开的雪色小花都看得清楚,但屋中,确实没有他要找的那个人。
男子眼里的那一点光,蓦然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黯淡下去,仿佛是燃烧到尽头的火烛,即将要湮灭消失,却仍是固执的站直了身子,勉力说着:“……没事,打扰了,在下告辞。”
“公子慢走。”九歌看着他整个人如同失了魂魄的消失在转角尽头,顿了顿足回身合上门,抬头望向窗前,问道,“雪儿,不去和他告别吗?”
窗台前不知何时站立着的白衣女子纤手合上半扣的窗格,杜绝了所有可以张望的视线,摇摇头:“不用了,反正迟早都要分开,见到他,我又能说些什么。”
“看他这个样子,让人不免有些担心。”
恢复原身的慕妍回过身来看她,缓缓垂了眼眸:“他不会有事的,那个人……曾在我身上下了往生咒,我一旦离开,他便会失去所有关于我的记忆,……从今往后,他、他都不会再记得我。”
“往生?”九歌略微皱眉,“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吗?”
让他彻底忘记这个世上有过这样一个人,忘记自己曾深深爱过的人。
“以前的我是个盲女,很多事情会感到力不从心,他虽然不介意,可我心里总觉得是他的拖累,我死后,他没有一日忘记我,他的英年早逝,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跟我何尝没有干系?”慕妍淡淡说着,似是累极了,将头轻放在九歌肩头,叹了口气,“九歌,如今我还能怎么办呢?明知道最后不能在一起,若是还给他留下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快活了,我不能陪伴他,总要有人陪伴他的,我何必再害他一次?”
她曾经误会他,曾发誓要亲手杀了他,但最后一刻,仇恨终究抵不过心中尚存的缱绻爱意,她下不去手,三十年漫长的时光,他早已转世重生,不再记得前世深爱,但她仍然爱他,爱他的满腹诗书,爱他的温润如玉,爱他性子里不显山不露水的铮铮傲骨,爱到可以放手。
九歌温柔抚上她的背脊,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
头顶上方传来轻微的动静,似一阵风拂过,混合在哗啦的雨声里,并不是听得很清楚。
慕妍抬头道:“有人进了隔壁房间。”
她们隔壁住的是君无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