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回身取下床头挂着的衣衫递给她,笑着摇了摇头:“不了,事情总是忙不完的,今日天气不错,你平日里一个人在家也憋闷得紧,我忙里偷个闲,吃完饭带你出去走走。”
他是正正经经考取的功名,一心系民,一年到头都是忙不完的公务,难得他还有这份体贴的心思,她忙应下,吃完饭随他上了街。
市集上很是热闹,春日杏花满头,她很少上街,一方面也是不愿意一个人,这次有他陪伴,心境自不必言说。
“这位爷,您看您夫人长得这么美,您帮她挑选一副簪子吧?”卖珠宝首饰的小摊贩眼尖,注意到迎面走来的夫妇穿着不俗,热情的迎上前。
她原以为他不会喜欢这些东西,拉着他就要继续走,他听到店家的话脚下一顿,竟停了下来,转身走到摊贩前细细看了起来。
琳琅满目的商品,她看得眼花缭乱,她向来对这些东西没有什么兴趣,随意看了看,他却挑选得极为认真,一个一个拿起来细看,最后选定了一个翡翠绿的簪子回头问她:“小妍,你说你喜欢这种圆圆的东西……”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停下不说了,她仿佛并没有听到,而是望着街头的另一边,一个少妇牵着一个小男孩在店前买东西,小男孩唇红齿白,小细胳膊细腿的,很是可爱,她笑着回头看他,秀致眉弯弯:“阿姜,我们也生一个孩子好不好?”
她嫁给他十年,从未有过夫妻之实。
他一怔,抬手将碧绿的簪子插在她的发髻,牵住她带着凉意的手,没有说话。
她无法走近他的心,却也知道这便是无声拒绝的意思了。
他救她一命,她从此就爱得那么卑微。
他不愿意回答她,其实是他不明白,哪怕只是说来哄骗她的呢?她也会逼自己去相信的。
他带她逛了许多地方,凡是曳阳城的繁华,他都带她去逛过了,他这日的心情似乎特别好,话虽然依旧不多,然而她能感觉到他内心从未有过的宁静,或许,还藏着一丝隐约的不舍。
到最后,她才明白那一丝不舍背后的出处,但,已然毫无作用,他对她的那一丝不舍,不足以成为他留下的理由,她爱他用尽了全部力气,终究是留不住他。
入夜后,来祭奠的宾客逐渐散尽,疾风扬起素白的布帘,布帘翻飞里灵堂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乌黑的棺木停靠在她眼前,映在微微摇晃着的昏黄烛火里。
她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终于走近,手指一点一点抚摸着冰冷的棺木,想要和他再单独说些话,说些一直没有勇气说的话,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索性背倚着棺木缓缓坐下来,望着灵堂前燃烧的白烛出神。
那一日,他带她逛完了街,甚至还陪同她去酒楼里吃了晚饭,满桌都是她爱吃的菜式,原来他都记得,在某些方面,他本是极其细心的。
饭后从酒楼里出来,云层稀而薄,天际泛出胭脂色彩般的红润,府邸的下人上前同他耳语了几句,他便匆匆跟着那人走了,她以为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次官务,没有挽留的看着他离去,没想的竟会是永别。
半夜接到他逝世的消息,赶到书房时他尸身还是温热的,只是没有呼吸起伏,她觉得像是一场梦,低声唤了他好几声,他再没有想往常那样的答应,她不肯放弃,疯了般不停呼唤他的名字,希望他可以醒来看看她,直到被前来的小李使劲钳住,双眼通红的劝她:“夫人,您别喊了,您别喊了……大人已经去了啊。”
她如梦初醒,眼泪滚落下来。
他隐瞒得那么好,她嫁给他十年,从来不知道他有严重的心疾,而从一年前开始,已经开始出现呕血的症状。
她在书房里呆了一天,一天后从书房里出来,神情褪去所有悲痛,跟没事人一样从容不迫开始主持他的丧事。
小李起初不放心,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后来看她样子似乎真的已经平静下来,出殡前的这一夜,给了她和他最后单独相处的时间。
不断有烛泪从灯台上滚下来,像是在代替她哭泣,她背靠着冰冷棺木,眼角干涩无比,压抑的情绪终于寸寸崩溃,一字一句缓缓道:“阿姜,从一年前你替她报了仇,你是不是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他有没有真正想过和她在一起,最后那一日,他心里到底想了些什么?这一切她都无从得知,她只能从他书房那些简陋的文案资料里,得到某些信息。
她脸上没有泪,指甲狠狠的攀住乌黑棺木,几乎要立时折断,字字犹如泣血,:“你既然那么爱她,当初为什么要娶我?”
在梦里,很多事情都隐晦不明,她自缢在他下葬的前一夜,梦境也如同破碎的琴音,就此戛然而止。
“我一直做着这样一个梦,真实得就像是我的前世,可我总觉得不该是这样,前世的我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一个人即便轮回转世,性子总不至于太大变化,我喜欢读书,喜欢诗词,或许是弄错了罢,我觉得我更像是个梦中那个早早死去的盲女,我只是比她要幸运些,”女子瞧了一眼案前累累的书案,都是她全部的热情跟心血,视线转回九歌身上,认真说道,“不过,不管如何,前世后世都跟此刻的我无关,后天我就要在岳阳楼以文择夫,我不想再做这样的梦了,你能帮我吗?”
九歌离开樊府的时候并没有给女子一个准确的答复,对此她并无把握,她的梦,很显然跟三十年前的案子有着莫大关联,只是从她的视角,并不能看见事情的全部。
如果她梦里的一切都真实的发生过,那么,那个在慕老爷子眼中无情无义的陶姜,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总之不可能是个好人,从发妻一死就忙着另娶妻子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了。”雪儿在花盆中摇晃着花脑袋,叽叽喳喳说着。
九歌正执着水壶给她浇水,闻言停顿了一下,说道:“什么事情都不能只看表面,都说慕妍是个聪慧的女子,如果陶姜真的是心术不正,她怎么能够嫁给她?”
雪儿不同意,话语竟也意外的有些重:“在爱情里,任何人都是盲目的,更何况,她原本就什么也看不见,她甚至连自己的夫君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九歌无奈的揉了揉她的花脑袋,但笑不语。
第二日一大早,客栈里的人都还在熟睡,九歌抱着雪儿出门,走出客栈没有多远,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九歌。”
略带慵懒的磁性声音。
男子今日换了一身纯黑色的衣衫,黑衫英挺,长身玉立,似已等候多时。
“有事?”
不知怎么,话一出口,脑中一刹那想起昨夜在岳阳楼看见他和女子坐在一起时的情景。
“今日天色不错,一个人游玩未免寂寞,不如我陪你一起?”君无瑟这句话说得面不改色。
九歌扫了一眼黑沉沉的天际,嘴角抽了抽,鬼使神差的点头:“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当然可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