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找了一个多时辰,找遍了府中所有司马惟平日喜欢去的角落,仍是一无所获。
九歌躲在高墙下看着众人忙碌,不远处,司马豪负手站在屋檐下,他已近五十岁的年纪,然轮廓深刻,鬓角染了白霜,经岁月沉淀出独特的味道来,披一件墨色衣衫,身材挺拔伟岸,听说他已逝的妻子也是京城里有名的美人,如此想来,外界传言司马惟容颜倾城,也不应是空穴来风。
九歌这番想着,那一头,司马豪似突然想起来什么,若有所思望了一眼院中某个方向,径自离开了。
他离开院子不过一刻钟,身后的树丛里有细碎的声响,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随即鬼鬼祟祟从树丛里钻了出来。
少女头顶着满脑袋的杂草,穿着绿色曳地的裙子,几乎要融入在浓墨的草丛间,难怪仆人任人在眼皮子底下也遍寻不到,少女左看右看,迅速锁定站在自己身侧不远处,躲在阴影下的年轻女子,憨憨一笑:“喂,我观察你好久了,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少女一身碧绿长裙,散花水雾绿百褶裙,裙子下摆用暗银丝线绣成蓝色海水云阁,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不堪一握,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满生杂草,脸颊在草丛里也碰的脏兮兮的,沾着泥土,但依稀可辨肌肤胜雪,淡扫蛾眉,口如含朱丹,气若幽兰。
从草丛里冒出来的,很显然,就是司马豪的掌上明珠司马惟。
少女歪着头,此刻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狡黠的转动,几分好奇,几分淘气,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难怪被司马豪当作至宝,即便是先天缺少某些东西,她也不比任何官家小姐差,九歌也不隐藏了,笑着摇头:“不,我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可是我分明看见你从天上掉下来的呀,手里还抱了一盆花儿呢!”司马惟不肯相信,如削葱根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个花盆的形状。
“那只是一种轻功,很多人都会的。”九歌难得耐心解释,也不知为什么,对于眼前的少女,总有一种愿意亲近的感觉,或许是她毫无心机,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玉,纯洁而无暇,她问道,“你为什么要躲在这里?”
少女立刻蹙眉,小脸皱成包子,恨恨道:“爹爹不让我嫁给萧公子,可是我一定要嫁给萧公子!”
敢情她大半夜躲起来就是为了那个太医院院士的公子?九歌只好又问她:“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嫁给萧公子不可?”
少女理所当然:“因为萧公子长得好看啊!”
“这世界上长得好看的男子有很多,你为什么偏偏要嫁给萧公子?”奇妙的感觉,仿佛在和很久以前的自己对话,她刚幻化出人形的那个时候,也是这般不谙世事。
少女模样,分明该有十六、七岁了,然而神情犹如幼龄孩童,听见九歌的话后低头纠结了很久,最后重新昂起头来,肉疼的表情问道:“如果他们都长得那么好看的话,那、那真的不好选了,爹爹说好的女子一生只能嫁给一位公子的……”
九歌笑而不语,身形悄然隐入阴影之中,不明显的一道脚步声逐渐从外院接近两人站立的方向,少女并未察觉,还在低着头苦思冥想,眼前突然出现一双极为熟悉的鞋,早已忘记之前躲在草丛里的目的,欢喜抬头:“爹爹!”
“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司马豪并无半分恼意,怜爱的理了理少女乱糟糟的头发,柔声问道。
“跟天上掉下来的仙女姐姐讲话啊!”司马惟一边说着一边兴奋的将刚认识的新朋友指给司马豪,然而手指去处空无一人,苦恼,“爹爹,仙女姐姐飞走了。”
父女俩说着话,夜风中飘着淡香,是爬满院墙的蔷薇。
而天际的墨色云层越聚越近。
九歌并没有走出去多远,眼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雪儿轻道:“九歌,你觉不觉得,司马惟某些地方跟你有些……有些……”她不知如何形容那种特殊的感觉,努力想着措词,“和你有些相似?”
九歌不解:“相似?”
雪儿摇晃着枝叶,懊恼的扭成麻花状:“嗯,我也说不清楚那种感觉,反正很熟悉就是了……”
她总是说模棱两可的话,比如那个总是喜欢她的“邶风”,她从来都没有说出过所以然来,九歌也早见怪不怪,并未在意,抬头看了一眼黑沉天际,说道:“司马惟先天智力有损,明显是少了一部分神识,这事儿我们管不了,要下雨了,我们回吧。”
“嗯。”雪儿低低应声,仔细看了看了院墙高度,九歌足下施力顺利跃上高墙,然而脚底下忽然感觉到某种绵软,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耳边响起极微弱的哀叫,她心中暗叫糟糕,身子下意识的晃了晃,脚下便是狠狠一滑,竟猝不及防仰面往下栽去!
身体猛然失去重心,整个人直往下掉,眼前只有飞速转动的繁花乱影,院墙下并无落脚之处,连缓冲都不能够,九歌只能抱紧怀中的花盆,闭着眼准备硬生生受了这一摔。
然,下落的力道一顿,下落的趋势止住,并无料想之中的剧痛,眸子蓦地睁开,竟然看见一双眼。
已是子夜时分,远处什么地方传来打更的声音,一下一下的梆声仿佛敲在心上。
脸颊温润的触感,一下一下砸击着,仰头望去,天地间犹如披上了无边无际的珠帘,近处屋檐下一盏昏黄的灯,被银丝薄雾朦胧笼罩着,开始下雨了。
男子依旧一身青衣,风度翩翩,头上白玉作簪,垂眸看她,似笑非笑:“九歌姑娘每一次出现的方式,似乎都颇为……”他意味深长的停顿了一下,挑起浓墨的眉,“特别?”
九歌被他横抱在怀里,试图动了动,然而男子看似漫不经心,指下却用了巧劲,她丝毫动弹不得,抬头报以一笑:“且不管我每一次出现的方式如何,公子难道准备就这样一直站在雨里不成?”
男子幽潭似的眸子里忽而带了莫名笑意,她一怔,他手臂已然松开,说道:“自然是不能了。”
大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袭来,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豆大的雨珠从天空笔直落下,冲刷着地面,雨声如阵阵鼓点,在屋顶瓦砾间汇成一股细小溪流,沿着檐边飞流而下。
河畔两岸柳树笼罩在泼天雨幕里,花朵也被打得弯了腰,幸好路边建有凉亭,可供来往路人休憩,两人躲了进去。
虽躲得及时,身上也不可避免沾染上了不少雨珠,九歌小心拍打着头顶发梢的湿润,不意间察觉身侧男子紧紧跟随的视线,停下手中动作回过头去,微有恼意:“公子从来都是这样毫不顾忌的看着姑娘家的吗?”
年轻女子秀眉微蹙,男子却并无半分被人看穿的窘迫,悠然在一侧台上坐下,同样的反问:“姑娘从来都是夜半时分从别人家高墙上掉下来吗?”
他眼带淡淡笑意,四两拨千斤,分明同她一样雨幕里走来,她湿了大半,他却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连衣角都是干的,九歌头一次遇到这么不好对付的人,索性耐着性子不说话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