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想杀人？”

“哼，你怎么不问问他，我为什么要杀他？外面的……”女童恢复了初时的纯真模样，眼含悲伤，那是再装不出来的东西，“荷塘里，也有我的家人。”

九歌侧脸看了一眼归海楚夕，他已自行恢复了脱臼的下颌，靠着床一动不动，垂着眼帘，仿佛是没有听见两人的对话。

这就是，他不反抗的原因？

“他自然不好意思说，他家人做出那样禽兽不如的丑事，他怎么好意思说出来。”女童冷笑，“二十年前，他爹同我爹本是异性兄弟，两人一同出海经商，却意外在海上一处小岛上发现宝藏，因为数额巨大，两人商量着回家唤人去拿，谁知他爹利欲熏心，回来后假意请我全家赴宴，却在酒里下了剧毒，因为怕被人发现，将我全家人的尸体都扔进了荷塘！他从此一跃为一方富商，我家人却只能深埋池底，永不见天日！”

商人一夜暴富犹如神话，或许有人好奇，但毕竟很少人去深究别人的钱究竟怎么来的，其中原来还有诸般曲折，九歌沉默半响后说道：“你杀了他的双亲，跟他父亲又有什么差别？”

女童一怔，说不出话。

一语惊醒梦中人，她这样子，和自己口中那样丧心病狂的人又有何种区别？

“你讨厌那样的人，所以也不能让自己成为那样的人，不是吗？”九歌反问，忽而笑了笑，语气也温和下来，心知眼前的这个小鬼，其实并不算太坏。

女童终于崩溃，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没有人教过我这些……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我真恨他们，恨不得把他们碎尸万段了然后喂狗，可杀了他们我也不觉得快活，爹和娘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无论我做了什么，他们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她死时才不过六、七岁，还不到懂事的年纪，一日父母欢喜的带着她去赴友人宴，却不曾想到友人已动了杀心，原是条不归的死亡路，稚嫩心中日积月累的除了仇恨，已盛不下别的东西了，这么多年的内心纠缠，其实只需要一个人好好诉说而已，偏生身边只有仇人，没处说去。

这样的悲剧又能怪谁？恶人已深埋池底陪伴故人，命运捉弄罢了。

九歌走到女童身边，蹲下身将她搂进怀里：“听我的，去你该去的地方，你父母的事情，相信我，必然还你们一个公道。”

“公道？”女童抬起眼，有些迷茫。

“嗯，”九歌回头问归海楚夕，“可以吗？”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她相信归海楚夕能够听得懂，公道一旦出现，那么他家所有的基业和名誉，都将毁于一旦，或将糟世人唾骂，遗臭千年。

这不是个容易的选择题，九歌就这么抛给他，归海楚夕却很快给了答案，合眼疲惫：“如果能这样就最好了，这些东西，本就不属于我家。”

父亲犯下的错，就此为止吧，虽然答应守住这家业，可这一切，本来就不属于他们。

“喏，你看，”九歌抚摸女童哭花的脸，“这世上坏人有，但好人也很多的是不是？你不会一直运气不好，总能遇见的。”

“嗯……”她柔柔语气令她仿佛置娘亲温暖的怀抱，让人忍不住沉醉和信服，女童低低的应了，在九歌怀中渐渐变得透明，化成一股青烟消失不见。

总算是走了，九歌松了一口气，雪儿拉扯她的袖子提示自己的存在，被她一巴掌拍回去，委屈：“怎么对我就这么粗鲁？”

“你要是死了我也能对你温柔。”九歌敷衍，转而走到归海楚夕面前，“有没有想过去找七月？”

或许是被她如此直白的问话吓到，归海楚夕猛的咳嗽起来，断续不成句子：“……如今的我，一无所有……咳咳……怎还有脸去见她，她已要嫁人了。”

“谁说她要嫁人了？”九歌说道，想起今日下午在七月脑海中看到的场景，叹了口气，“那个傻姑娘是个死心眼，答应了等你就要等一辈子，那员外不过看中她皮相，你若再不快点，她那张脸可就真被自己给毁了……”

莫邪城最近接二连三发生了好几件热闹的大事。

旧尘缘一夜狂欢之后，第二天清晨莫邪城又出了一件大事，真正犹如石头落入平静湖底，掀起巨浪，堪称近日大事之最。

城中百姓众说纷纭，没一个统一的版本，因为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当官差的亲戚，能够亲眼目睹诡异现场，再回来添油加醋一番，但流言归流言，毕竟也能拼凑一个大致的版本，虽背离了事实，却也八九不离十。

此间大事，是说莫邪知府清晨梦醒之时在自个儿枕边发现一封告密信，事情无比蹊跷，且不说知府大院禁卫森严，旁人是如何进得知府房中并堂而皇之留下告密信，便是信上内容，竟是关于二十年前悬而未决的阮氏一家三口无故失踪案的真相一事，就不得不引起知府大人重视。

一大早，知府大人带领手下官差闯进了归海大宅，只见宅内竟似已荒废多年，杂草蛛网密布，而正院中荷塘里荷花却茂盛得诡异，异香扑鼻，按信中所言，知府大人立刻吩咐众人砍掉了所有荷花，挖开了荷塘底的淤泥。

果不其然，正如信中所说，荷塘里，是五具早已死去多年的尸体，大约是土壤里养分充足的缘故，尸体竟未能完全腐坏，勉强还能辨别出样貌，但那些尸骨在重新见到天日的一刹那，终于纷纷湮灭化为尘土。

陈年旧案一朝破，城中各处皆是议论纷纷，而昨日还大街小巷能闻见的关于旧尘缘花魁嫁人的消息，再也听不见了。

人人都说戏子无情，其实看客又何曾有情过？

城中某间客栈。

房间内，一名白衣男子倚在窗前，有一下没一下的往窗外看，似乎在寻找什么，另一名青衣男子则坐在桌前，漫不经心执了白玉杯子在手中把玩。

跪在地上的人一五一十的汇报自己所见所闻。

良久，青衣男子开口：“东西找到了么？”

“找到了，宅内有密室，东西就放在那里，没有损坏。”那人毕恭毕敬答道，从怀里掏了东西双手递给男子。

青衣男子接过，随意扫了一眼便收了袖中，云淡风轻的吩咐了一句：“那宅子，命人烧了吧。”

“是。”

那人退出去，倚在窗前的白衣男子忽然回过头来：“哎，这么好的宅子就这么烧了？”

青衣男子脸色未变，神色淡然：“要不然，让那群饭桶翻个底朝天？”

白衣男子连忙收了脸上戏谑，狗腿附议：“是是是，二十年都破不了的案子，竟然还要外人帮忙才能解决，真真是帮废物！”

青衣男子不置可否：“我们现在该关心的，是那个送密信的人，究竟什么来头？”

“这倒是件值得推敲的稀奇事，”白衣男子将扇子一合，抵在额头作思考状，“知府府中虽比不得宫里，但也算守卫森严，这人半夜三更出入知府府中如过无人之境，却从未在江湖上听说过此人名号，确实不简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