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宋华帮着拾掇了伙房,又去参观明月的宿舍。
明月的宿舍,其实就是郭校长以前住的屋子。宋华曾经进去过几次,知道里面的模样。她心想明月是城里人,想必要求高,会讲究一些,谁知进门一看,却愣在那里。
屋里的老三样还是之前的老三样,摆在原处,照旧寒酸得很。只是书桌上多了一些书和女人用的物品,墙角多了一个行李箱,还有窗台上一个‘烧刀子’的空酒瓶里,插着一束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
看到明月还用着郭校长之前的破床,宋华不禁蹙起眉头,对明月说:“我家有张闲置的木板床,明天我就让人搬过来。”
明月赶紧摆手拒绝,“不用了,婶儿,我睡习惯了。”
“郭木鱼吃苦也就算了,咋把你也拉上!你瞅瞅,这床能睡人吗?”宋华上前一把掀开床单和褥子,露出凹凸不平的床板和撑床板的长条凳。
明月苦笑了一下,把宋华撩起来的床褥放下来,铺展。
“刚来的时候不大习惯,床硬得像脊背顶着石头,无论怎么翻身都不得劲,早晨起来,跟打了一夜拳似的,浑身都疼。可后来睡的久了,也就惯了,感觉以前睡的床,都不叫床,应该叫棉花垛。”
宋华噗嗤笑起来,“你这闺女说话可真有趣。”
不过她还是摇头,坚持说:“必须要换床。你一个娇滴滴的城里闺女,能来我们高岗村支教已经很不容易了,好的咱不敢比,因为也没那条件,但能给你改善的,我也绝不吝啬。”
宋华说完就指着屋里空旷的地方,说:“这里摆上两个箱子,你回头放衣服、行李啥的,偶尔来个客还能坐坐。那边,摆个新脸盆架,墙上钉面镜子,你洗漱就方便了。哦,对了,还得在屋里两头扯根绳,这万一下雨下雪,洗个衣服就不怕了。”
明月的心暖暖的。
郭校长对她很好,可他毕竟是男人,能顾着大面就已经很不错了。反而是初初相识的宋华,从一个女人的角度,从生活的角度,为她处处考虑周全。这让明月感到很是窝心。她发现,在某一方面,宋华和红山镇的红姐有些相像,不过她们一个走心,一个走真。
自然流露的真情和关心,是无须猜测或是证明的,就看着对方的眼睛,你就一眼能辨识出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明月说谢谢。
宋华笑了笑,目光不经意地朝院子外面的人影瞥了瞥。
明月看到,心中一动。
“婶儿,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宋华看着她,笑道:“有啥你就说。”
“我……您是不是喜欢郭校长?”明月攥了一下自己的手,低声问道。
明月音调并不高,声音也不大,可落在宋华耳朵里,却像是平地惊起一声雷。
她脸上的笑模样瞬间冻结,习惯拢头发的右手也僵在半空,她紧张地眨眨眼,朝门外瞥了一眼,之后看着明月,不知道怎么开口。
过了半晌,宋华说:“连你都看出来了?”
她对郭校长郭木鱼的那份心思,村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年新寡,她为啥回乡,一方面是她舍不得这方水土,还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他还在高岗。
“我听关山说起过你们的事。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问您。”明月看到宋华神色大变,情知自己莽撞了。
宋华摇头,眼眶慢慢变红,“有啥该不该的。这事早就不是秘密了,你随便拉着村里一个娃儿问问,都知道宋寡妇缠着教书匠不肯放。”
“那郭校长,他怎么不答应?”以她的观察,郭校长对宋华并非无情,看似情投意合的两个人,有过去的恋情做基础,又没有婚姻的羁绊,怎么就不能在一起呢。
这是明月心中最大的疑惑。
宋华神色黯然地摇摇头,“以前碍于身份,我不敢和他来往,见面也当不认识,就是怕村人说他闲话。而且我一寡妇家家的,还拖着个男娃,他却是个没结婚的老师,我配不上他,不敢提过去那茬儿,更不敢动心思。就这样,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柱子长大了,被他调教着考上县中,考上大学,一转眼就过去了二十年。人能有几个二十年呢,我和他没怎么样,却都老了,我不甘心一辈子这样下去,前阵子就鼓着勇气向他提出结婚的请求,可他……”
“他拒绝您了。”明月不傻,看两人相处的情形就能猜到结果。
宋华默认,眼眶里含了泪,背手擦了擦,嘴唇颤抖地说:“罢了。他想怎样就怎样吧,我总是负他在先,他拒绝我是应该的。”
对于两人的往事,明月不了解也不便于评价,但她为宋华和郭校长感到惋惜,原本好好的一对儿,却因为种种人为的原因被迫分开了。
宋华待了一会儿就要走,明月故意喊来郭校长送宋华回去。
“我下午还有课,校长您帮我送送婶儿。”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给了宋华一线希望,同时也给郭校长出了一道难题。
两个女人隔空相望,默默无语。
郭校长知道躲不过,就舀水洗手,整整衣服陪着宋华走了。
明月带着孩子们上了两节课。
一节英语,一节语文。
语文课应该是郭校长上,可他去送宋华之后,一直没回学校,所以明月就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给两个年级同时上语文课。
得亏明月的底子好,之前在同州小学实习的时候,她带过两个班的语文课。
像郭校长一样把一节课分成两部分,先低后高,按照课程进度分别给学生们讲授了一首唐诗和记叙文的写法。
最后一堂课是自习。
明月在教室看着学生们做作业,大部分学生都很认真,当然,也有不认真的。
譬如,眼前这个唯一没补交英语作业的宋铁刚,宋同学。
“自习课你在做什么?”明月问他。
宋铁刚眨眨眼,嘻嘻笑着说:“我写作业类。”
明月瞪着他,“站好了,别跟我嬉皮笑脸。”
宋铁刚站直,可脸上的表情依旧搞怪,“老师,我要尿尿!”
“哈哈哈哈——”底下的孩子们都在笑。
明月蹙起眉头,抬高音量,“不许去!”
宋铁刚夹着腿,摆出一副尿急的架势,“憋不住了,憋不住了。”
底下的孩子们笑声更大。
“宋铁刚!”明月忍无可忍,站了起来。
她拎起宋的作业本,抖得纸张噼啪乱响,“这就是你写的作业?啊!一个字没写,还想找借口溜号!宋铁刚,把你家长叫来,我要和他谈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