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孟东记得他所有闪闪发光的刹那,就像他记得阮阮所有美好的那一瞬火花,她带着黄色棒球帽骑着叮当作响的破自行车从他面前和樱花树下飞驰而过的模样,过去了很久,却像从没逝去过。
揣上药,他开门的动作极其小心,除了走廊风忽然灌进了门里,再也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这还是他活了8年,第一次干地下工作,当贼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他裹着自己的长毛衣,因为怕运动鞋的胶底在地面蹭出声音,他只穿了袜子就跑出来,找到了孟东那辆横在路边被毁了容的卡宴,兴奋到摩拳擦掌,解锁,跳上去。
回家,回家,终于能回家了!
呢呢,爸爸回来了。
他穿着病号服在路边的早餐店喝了白粥,这一身打扮,连个鞋也不穿,路人纷纷侧目,内心慨叹,可惜了,长的这么英俊一个男人, 居然精神不正常。
霍霆全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因为别人看不见他什么样,他硬挺的鼻梁上正架着一幅巨大的黑色太阳镜,就是通常明星用来防追拍的那一种,这孟东的装备太有大腕儿的气质了。
早餐店隔壁的服装小店店主,正拉开卷帘门,睡眼惺忪的对这边喊了一句,给我一个白粥两个蛋 ,霍霆结了账,走到门口,摘下墨镜看了一眼里面,"做生意吗?"
脑袋鸡窝一样的年轻老板上下打量了一番霍霆,不知道这生意该做不该做,霍霆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钞票,笑了笑,"我不是精神病,我会付钱的。"
"噢...我没说你是精神病,那你进来看看吧,呦,这大冷天的,你还光着脚..."
霍霆没答话,挑了一条纯棉深灰色哈伦裤,白色的拉绒卫衣,这店里的生意看起来也不算很好,衣服搭配的不伦不类,他甚至很难找到一身穿在一起不突兀的东西,最后选了一双英伦的白色皮鞋,鞋底钢板一样硬,他站在镜子前,这都不用外人看,但是让呢呢看,都会觉得她爸怎么会变得如此落拓。
他扔掉袜子,光着脚蹬上鞋,裤料凌乱的弯起,露出光洁的脚踝骨,挑了一个牛奶纹的领结,用剪刀在卫衣的领口戳了个两个洞,把领结的带子穿过去,在里面打了一个死结。
"你有发蜡吗?"
"有..."
他又消耗了半分钟的时间,把自己额前的碎发向后梳去,露出光洁的额头,眉眼如同流畅的墨点一样嵌在他瓷白的面孔上,前后十几分钟里,他从这小店离开时,已经没人认得出这是刚才那个憔悴的病人。
唯一能让那小老板相信他不是精神病患者的,是他付款的时候还不忘记讲价,硬是让人抹了零头。
清晨的空气里有一股潮湿的泥土味,日光也正好,路边报刊亭外广告牌上的玻璃里,折射出他的单薄却挺拔的模样。
他一手握着车钥匙,一手插在毛衣口袋,弯了弯嘴角,淡粉色的唇如同被风拂下的花瓣,柔和的落在面上。
这样看起来,他真是无比的好,好到好像他从不曾几近透明的躺在白色病床,也好到,好像未来他根本不会突然从这世上消失,好到,他下一秒就可以回到有阮阮有呢呢的那个过去的家里。
绮云山的半山腰,有一个农家山庄,路过的时候,他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正在拿着小木棍撵一群小母鸡,他缓缓踩下了刹车。
出差这么久,什么礼物都没有给呢呢买...
不如,买只鸡?
霍霆长这么大,见着活鸡的机会都不多,更别说徒手抓一只鸡,他见卖鸡的老板把小鸡的翅膀对着一抓就直接拎了起来,就跟抓家里的抱枕一样,他可是做了好半天的思想斗争才拎起那只鸡。
而宠物医院的老板,大概也头一次见人在菜市场上买来一只鸡,然后说给这个鸡洗个澡的,怎么看,这鸡都是该吃的。
白色的卡宴停在自家别墅门口,他抱着小鸡下车,阿青正在草坪上捡呢呢扔下的玩具,见到霍霆的时候笑着喊了一声"少爷回来了"。
霍霆将手里的车钥匙扔到怀里,"让司机开进来。"
阿青应了,瞅了一眼那雄纠纠气昂昂的小公鸡,忍不住发笑,"少爷买只活鸡干什么啊?我还没杀过鸡,得拿到菜市场去杀。"
霍霆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这不是吃的,是给呢呢买的宠物。"
"宠物?元宝鸡啊?"
"嗯,它不是可以下蛋么。"
阿青一拍大腿,笑的差点弯腰,"少爷!这是公鸡!还带鸡冠呢,公鸡下不了蛋!"
霍霆愣了愣,他只想到了蛋的问题,没想到鸡也分性别的问题,不过不能下蛋也无所谓,它仍是一只好鸡,我们不能用一只鸡是否能下蛋来决定它的好坏,就像我们不能用一个女人是否能传宗接代来判定她的人品,也不能用一个男人是否能够创造财富来评断他否值得托付。
呢呢正拿着画笔在玄关的墙上画画,霍霆站在门口的时候无奈的挠了挠眉角,他轻轻叫了她一声,"呢呢..."
霍燕呢吓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转头看见是霍霆,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自己倒霉催的都让于笑妈妈抓了个正着。
但是霍霆就不一样了,霍霆是她亲爸啊!
她扔下手里的蜡笔,连滚带爬的跑到霍霆的身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待哺的小巧燕一样张着嘴巴,无声的重复着喊他:爸爸,爸爸。
霍霆弯下腰,一只手臂把她夹在怀里将她抱了起来,笑的温柔至极,眼里尽是柔和的光,他嘟起嘴,呢呢也嘟起小嘴,凑上前亲了好几口,搂着他的脖子再也不松手。
霍霆左手抱着一只鸡,右手抱着霍燕呢,鞋带也没解,直接踩着后脚跟脱掉,光着脚走到沙发那边坐下,他拍拍呢呢的小屁股,轻声说," 呢呢,爸爸给你买了礼物,你不看看吗?"
呢呢扎在他的脖子里,一个劲儿的摇头,小手放进他卫衣的帽兜里,一下一下的拽着。
"那你不看,我送给阿青阿姨了?"
呢呢在他肩膀上砸了一拳,嘟着嘴一屁股坐在他的大腿上,与那雄纠纠气昂昂的小公鸡来了个正面直击。
呢呢吃过鸡肉,在图画书上见过鸡,在电视里见过鸡,但这绝对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一只活鸡。
刚刚见到霍霆时,那一瞬间的惊喜冲破了她连日以来对他不归家的怨念,而当那惊喜平复之后,她还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落寞,她的怨念又开始隐隐浮现,就算是三岁的小孩,她也知道,她那个有爸爸妈妈每天回来抱她亲她的美好的家,支离破碎了。
这小公鸡,让不该属于她孩童的幽怨眼神瞬间一亮。
她激动的一把抱过那只白色元宝鸡,在它的脖子上狠狠亲了一口,一副神奇的不得了的样子,睁着大眼睛闪亮亮的看着霍霆,手指凌乱的比划着,嘴巴也动个不停:爸爸!原来小鸡是这个味道!香喷喷的!
霍霆揉了揉她毛茸茸的碎发,温柔的笑着,"比呢呢还香。"
呢呢爱不释手的在它的羽毛上来回抚摸:爸爸,小鸡叫什么啊?
他沉思了几秒,他还没真没给鸡起过名字,别说鸡,连人他也没起过,连呢呢和喃喃的名字也是巫阮阮起的,她当时捧着林徽因的诗集,用轻柔的声音缓缓的念给他听: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诗的一篇,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他想了很久,脑海里只有这一句历时久远的诗句,像齿轮一样一圈一圈在他的大脑里轮回着撵过,那一树一树的花开,成了绽放的樱花落成的海,那暖光,穿透了浓雾阴云的太阳...
他不再拥有那轮太阳,可是怀里抱着的,是她留下的小太阳,也很美好。
呢呢扯了扯他的绿色领结,说:叫****鸡?***?小小鸡?
霍霆在她圆润的小脸蛋上捏了一把,笑了笑,"你起的名字不错,但是不正式,我们每个人都有正式的名字,就像你叫霍燕呢,爸爸叫霍霆,鸡也要有。"
做父母的大概都会这样一段时间,无法回答孩子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比如我是哪来的,我是怎么来的,你从哪里生的我,你为什么能生出来,为什么我的鸡不能叫***,虽然它分明就是一只***...
"叫...元宝。"霍霆也在小公鸡的身上摸了一把,这还是一只未成年的鸡,体型偏小,呢呢抱在怀里刚好,就叫元宝吧,反正长不大,再说它本来就是元宝鸡。
霍燕呢指着元宝,眯着眼睛笑得脸蛋上的肉都笑出了坑:霍元宝?
一只鸡能有名字就已经很高端了,它居然还能有姓氏,霍霆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欠了这鸡什么,这辈子让它在家禽界如此的大翻身。
"呢呢,奶奶呢?"他整理好小燕呢在他怀里蹭的走了型的小棉服,轻声问。
呢呢抱着元宝跳到地上,双手在元宝的身前合十,眼睛一闭:奶奶睡觉。
现在是,上午九点半。
霍老太太又打了一夜的牌。
元宝在呢呢的怀里直扑腾,呢呢一个没抱住,元宝扑腾两下翅膀轻盈的落地,大概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呢呢,鸡会叨人,所以她不害怕,可是也没人告诉过她鸡还会飞,虽然飞的不高也不远,只能扑腾个几米,但足以神奇,于是,她深深的被这神奇吸引了,开始不停的追逐着元宝,一人一鸡,玩的不亦乐乎。
等她好不容易抓到元宝,已经累的满头大汗, 她抱着元宝喘的不行,一步步往二楼爬,推开霍霆卧室的大门,他已经换上一身舒适的居家装,呢呢举着元宝,问:爸爸,元宝很贵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