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很想对喃喃说一声对不起,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一天:喃喃可以长大到听懂,一个面对命运无能抗争的父亲对一个被他抛弃的小孩说的'对不起';这三个字,所承载的巨大含义。
喃喃宝贝,爸爸不是没有为你考虑过,也不是不爱你,爸爸只是...更爱妈妈。
只有将我从你们的生命里一层一层的、像时光剥落墙漆那样的,剥落干净,哪怕无法彻底清除她爱我的回忆,也要让那些浓烈如酒的情感去变得温凉如水,我离开这个世界时,你的妈妈才不会那么难过。
只有让她有一个健康的,不似你和姐姐那样无法长久陪伴与她的小宝贝,在你们也离开这个世界时,她才有足够的勇气活下去。
注定短命的人,不怕伤,我们要把好的时光,给未来可以更长久的人,对吗?
一只突然狂躁的京巴如临大敌般的吠叫两声,两人同时看向那只龇牙咧嘴和笼子较劲的小狗,仿佛它是打破这令人难以承受的尴尬氛围的最大救星。
其实想想有些可悲,两个曾经相爱入骨髓的人,现如今连几句简单的对话都觉得极不自在,这世上真是没有什么事,能挨得过时光。
霍霆回神,向阮阮的身后张望,"你男朋友呢?这么晚了你自己来的吗?"
"嗯,我自己。"她点点头,将手里的纸袋和包包放到一旁的柜台上,弯着腰去看躺在粉色短绒毯上的小折耳,这段绒毯是她从家里拿来的,忘记在了霍朗的车上,下了班她直接和安茜去逛街,现在小折耳能用上暖暖的毯子,是霍朗一人送来的,也许是他下班时,也许是在他晚饭后。
阮阮用指尖挠了挠小折耳的眉心,它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似乎很舒服,原本精灵般突兀的大眼睛轻轻一眯, 懒洋洋的透着轻慢。
她蹙了蹙眉,直起腰板扭头看向霍霆,"你怎么会来这里?"
晚上十点钟,他不应该在喝酒应酬就是应该在家里陪着娇妻,为什么会来这二十四小时的宠物医院?他又没有宠物。
难道是他之前跟踪过自己,知道自己晚上也许会来,所以等在这里?想到这个缘由,巫阮阮差点笑出来,太天真,霍霆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偷偷跟踪人这种无聊而有损格调的事情,是他自己说的,他不爱她了,也不希望她还爱着他,那么这种跟踪又有什么意义呢?
霍霆笑笑,抬手指了指宠物医院的二楼,"我晚上去孟东家吃饭,刚好赶上他朋友的阿拉斯加要生宝宝,就陪着一起来看看。"
这种对话简直风轻云淡至极,阮阮随口问道,"阿拉斯加,怀几只?"
"好像是八只。" 对于她能主动和自己说两句稀松平常的话,他感到很开心,他要求的不多了,就这样,已经足够他幸福上几天。
他随手捏响阮阮放在柜台上的纸袋,扫了眼纸袋上的品牌LOGO,温和道,"逛街去了?"
阮阮淡淡的瞥着他,转头看回自己的小猫,留个他一个淡漠的背影,可她却不知道,这冷清的背影,让霍霆可以更加肆无忌惮的去用目光一寸寸的描绘着他朝思暮想的女人,她"嗯"了一声,算做回应。
"买了什么?"他身体靠在柜台,微笑着用手指去撑开纸袋,看到一团酒红色的东西,绒绒的,还以为是她买来的贴身T恤,将纸袋倾斜着倒了出来, 羊绒围巾很轻薄,一落入手心,他就已经知道是什么,这暗色花纹一看便知是买给男人的东西。
手指微僵。
指尖映在浓郁的酒红色围巾上,显得愈发的瓷白,几乎快要透明,他的笑容里忽然添了一抹悲凉的味道,本以为是和睦相处的开始,谁知连空欢喜一场都不是,还莫名的,就给自己身上添了一道伤。
如果不好奇,也许就看不到,眼不见,心不酸,短暂随随便便聊几句, 然后分开,他可以回家心满意足的睡上一觉。
巫阮阮见他打开了自己的购物袋,放开小折耳的前爪,步子有些急的走了过去,迅速的从他手上拿走围巾,重新塞进袋子里,干脆利落的回答他刚刚的问题,"买了围巾。"
霍霆的手臂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心脏突然似被凿开一个大洞,他将手掌插进自己大衣兜里,十分自然的微笑,"看到了,买给男朋友的吧,这颜色不错,你的眼光一直都很好,很会买东西。"
阮阮看了看他深灰色的笔挺大衣,埋在大衣襟里的深紫色围巾,也极自然平和的弯了弯嘴角,"我也这么觉得。"
霍霆这一身,都是阮阮为他买的。
"我抽根烟。"他语态轻松的和她打了声招呼,从口袋里摸出一盒未拆包装的香烟,动作娴熟的撕开塑料薄膜,打开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唇间,摸出打火机。
这是她大学时送的限量版zippo ,本来就是复古的款式,被他用了这么久,虽然一直再小心翼翼爱护这,但总会有磨损,不过反倒显得质感更有味道,他转身出了宠物医院,融进夜风里。
街的两侧种满了巨大的香樟树,那枝叶散开之后,遮天蔽日,路灯鹅黄的灯光从树叶缝隙中穿透,斑斑驳驳的落了一地,好像被人遗忘在这里的细碎金子。
想拾,却拾不起来。
霍霆在距离宠物医院最近的一颗大树下,叮的一声,弹开火机,点燃了香烟,大衣的领口在他尖削的下颏处坚硬的竖起,令他的英气多了一份凌厉的俊美。
医生告诉他,为了不给身体造成更多负担,他的烟酒必须戒掉。烟酒不是饭,也不是毒品,不喝不抽不会死,这盒香烟在他口袋里放了多久,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只是他每次换衣服,都会习惯性的把它揣到随身的大衣里,这或许是一种习惯,每每想抽烟,摸出来烟盒,看一看,然后问问自己,爱阮阮还是还香烟?一遍又一遍的坚定着自己,为了阮阮,为了多活一天,不能抽。
可是现在,实在忍不住。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袅袅吐出,白色的,分不清是冷气还是烟雾,目光锁定在散着白炽光的宠物医院玻璃门上,眼里飘来荡去的,都是阮阮从他手上夺走那条酒红围巾的情景。
她淡漠疏离的样子,好像他们从不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夫妻,可这不怪阮阮,她曾是一个完美的妻子,完美到任何人无法来匹敌,是他推走了而已。
他忽然开始羡慕那个男人,有那么长的命,还有长命的阮阮来相伴,可他除了最后的死守,便什么都不剩,恐怕连阮阮半个温暖的笑容,都再也得不到。
他突然暗自嘲讽的一笑,霍霆啊,你这个傻子,还在做什么美梦,她为什么要对你笑,你看看你把她伤的,时时刻刻的戒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着,你还有什么脸去要求她能赐你一个暖阳一般的微笑呢?
只是,这夜风还不够凉,冻不住他心底的悲伤。
他可以想象到巫阮阮会怎样的为那个男人带上围巾,手掌拂过他的西装,稍作整理,眉眼弯弯的笑看着镜子里的男人,就像她无数次对自己微笑着一样。
以前阮阮买回来东西,霍霆都会第一时间去打开,每个女人有这样的虚荣感,她买来的漂亮东西,渴望被人分享,霍霆也喜欢分享,看她笑意盈盈的对自己涛涛不绝的讲着购物的经历,不等她动手,他便会亲自拿起买给他的衣物套在身上,她帮他整理细节,然后一起去照镜子。
穿自己爱的人买回来的衣服,很幸福,每一次站在镜子前,他都会默默的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我老婆买给我的。
这是老婆买的,那也是老婆买的,这是老婆喜欢的,那也是老婆喜欢的。
我也是老婆喜欢的。
一阵凉风吹过,香樟树发出哗哗的声响,衬得这长街分外萧条,他抽尽最后一口烟,将烟头弹到远处,看它散尽最后一丝红光,双手插进口袋,调整好自己的思绪,重新回到宠物医院。
阮阮的手里正拿着刚刚在这店里买来的小鱼干,握在手里一端,被小折耳咬住一端,一人一猫正在拉锯扯锯,不松手也不松口,她嘴角挂着恬淡的微笑,好似此刻不是沉寂的夜晚,而是日光轻暖的午后,在霍霆的眼里,她整个人都在无端的发光。
他站在阮阮身侧,话里带着笑意,温柔至极的说,"阮阮,要不要上来看阿拉斯加的宝宝。"
阮阮抬头看看他,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是别人,大概会真的以为她不想看,毕竟不管是人生孩子还是狗生崽子,都会令人产生十分矛盾的情绪,一方面揪心于生产者在分娩时所承受的苦痛,另一方面又欣喜于被生产的那股新生命带来的一股希望与阳光。
可是霍霆了解阮阮的每一个心思,甚至可以在心里完整而分毫不差的塑造一个虚拟的的阮阮出来,他低笑两声,露出几颗洁白整齐的牙齿,这舒适的笑容,令看的人也跟着格外舒服,"走吧,知道你想看。"
巫阮阮紧忙低下头,松开了手里的小鱼干,不在与秃驴怪物似的折耳做斗争,她摇摇头,"不看了。"随后将小鱼干的包装封好,一股气体从包装袋里压出来,卷着一股浓浓的鱼香窜进鼻子里,这小动物的零食闻起来也如此的香,让人忍不住也想尝一口。
霍霆看得出她在担忧什么,几不可闻的叹息,用余光扫了一眼站在收银台前用电脑看连续剧的值班医生,轻声安抚道,"孟东和他的朋友在,还有另一个医生也在,我不会怎么样你的。"
阮阮手上的动作一顿,霍霆立即追加一句,"真的不会。"
"那我也不去。"她还是摇头,她知道在那么多外面的面前,他不会对自己做太出格的事情,只是,这不过这是一种心理上的抗拒,她害怕与霍霆的接触,不单单是害怕面对那些蚀骨的痛,也怕回忆起那些热烈的爱。
可现实这个磨人的小妖精,你越怕什么,它越会调皮捣蛋的塞给你什么。
霍霆见她一嘟嘴一皱眉的样子,几乎是本能的,就在她衣袖上拽了一把,语调轻柔的好似在哄三岁的呢呢,宠溺的一塌糊涂,他说,"好阮阮,你不是最喜欢雪橇犬,孟东朋友那只母阿拉斯加,听说还得过奖,品相很好,一脸威武的憨气,你不看看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