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天歌合起双眸,冰阵的攻势突然停止,她一动不动地垂手站在原地,只有长发与衣袂在微微飘动。
城下的兵士们面面相觑,连忙趁着这个时机聚拢在一处,并将简晏从死人与冰堆中扶起,城墙上的弓箭手亦不知道这箭是该放还是不该放。
宁泽轩一急,"你们还不趁着她休息的时候放箭?等下就来不及了!"
弓箭手复又缓缓拉紧弓弦,将箭头对准了宁天歌。
四喜大怒,黑亮的小眼睛瞪着城墙上的宁泽轩,身上的毛发根根绷直。
宁天歌的唇边却抿出一丝极淡的笑意,绽放在这昏沉的暮色里,长睫轻垂着,洁白如莲的裙摆飘扬在薄雾中,美丽宁静得仿佛已入睡,而嘴角那缕鲜红的血迹映在雪色容颜上,令人触目惊心。
心有余悸的兵士们,一时被这眼前的美景所震撼,失了言语。
"再放箭,你们快放箭啊!"宁泽轩大急,错过了这个良机,他将很难再有机会。
"谁敢放箭!"简晏怒而扬声,眸光凌厉。
弓箭手顿时齐齐垂下手中弓箭,没有人敢违逆这位君主,除非自寻死路。
宁泽轩咬着唇,突然伸手夺过旁边一人的弓,又低头从那人腰间的箭囊中用牙齿咬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竟硬是用牙齿拉开了弓弦。
血,一滴滴从唇齿间滴落,那箭却稳稳地对准了宁天歌,不颤也不偏。
瞒着所有人暗中苦练,等的就是这一天!
宁天歌倏地睁开眼眸,眸光雪亮,竟也似氲氤了一层雾气,周身更是如被一层冰晶包裹,连雪白的衣裙上都似镀了一层银光,美得惊人,也冷得惊人。
"吱——"弓弦一声微响,利箭就要射出。
寒气蓦然逼人,更为让人胆寒的冰势就要出击。
在那箭就要离弦,河水就要凝冰之际,一枚冰棱突然自城墙上笔直射向城头,正中宁泽轩心口。
宁泽轩不可置信地望着射入胸口的冰棱,又望向下方的简晏,口中的箭无力跌落,弓也脱手坠下城头,他软倒在城墙上,空洞的眼睛仰望着天空,再也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而于此同时,一股强劲的冰柱哗然从河中升起,直扑城门外的简晏。
"主上——"无数惊呼与惨叫淹没在这山崩地裂般的呼啸声中,那些兵士与简晏尽数被这冰柱砸中,无一脱身。
"噗!"一口腥甜涌上喉间,喷溅在雪白的衣裙上,宁天歌缓缓笑起,如一朵夜间盛开的昙花倒在地上,视线渐渐模糊。
墨离,我来了。
你,可有等我?
业都城内一片混乱,所有守军都奔出城外忙于施救,奋力将巨大冰柱搬开,然而冰柱在抬起之时便化作无数碎片,轰然塌下,根本无法一时救出下面被压之人。
而河对岸,四喜象是傻了一般,呆呆地望着倒在地上的宁天歌,象是被她胸前那片鲜红的血渍吓着了,怔怔地看着,看着...
许久,它猛地扑到宁天歌脸颊旁边,伸出舌头不断地舔着她的脸,她的脖颈,用脑袋去顶,去拱,鼻子里发出呜咽悲鸣之声,黑亮的眼睛里更是流出晶莹的泪珠,象断线的珍珠一般滚落下来,滴到她的脸上,滑入在泥土中。
可无论它怎样努力,怎样呼唤,它的主人都没有给它半点回应,身体冷得犹如冰块,将衣服与胸前的血渍都冻得发硬,头发与眉毛上更是起了一层白霜。
四喜脸上的泪水也被这层寒气冻成了冰,它不断地用舌头给宁天歌以温暖,舔着她冰冷的肌肤,眼睛里全是她胸前那抹象绽放的鲜花一样的血渍。
血渍?
血?
它忽然象是想到了什么,低头看着自己的爪子,张口便用力咬下,锋利的牙齿咬住皮毛,脑袋往旁边一扭,一块皮肉便被它豁地撕开,血立即流了出来。
它想也不想,将流血的爪子贴到宁天歌唇边,可她紧闭的双唇根本就不张开,那血全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很快便凝固住。
它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流得更凶了,整个身子伏到她胸前,另一只未受伤的前爪去扒她的嘴唇,硬是扒开一条缝,那血才顺着那条缝渗了进去。
喂了片刻,它爪子上的伤口都已止了血,可宁天歌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连呼吸都似乎已停止。
四喜绝望地抱住她的肩膀,将头伏在她胸口,依恋地趴在她身上,静静地依偎着。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对面依旧在忙碌,不断有伤者或尸体从冰堆里挖出,呼喊"主上"之声不绝于耳,天还未黑透,城上城下已将火把点得如同白昼。
四喜的眼泪不再流出,它慢慢撑起身子,留恋地看了主人一眼,之后退后几步,转身,昂首,挺胸,静默地望着对面冲天的火光与黑压压的人群。
长长的毛发在夜风中徐徐飘扬,它神情肃然,头顶那簇金色的毛发在火光下闪动着明亮的光泽,眼里的悲伤随风渐渐飘散,静若死水的护城河倒映着它孤单而傲然的身影。
"主上!"
"主上没事!快快,搭把手!"
"仔细些,别伤着主上!"
一阵惊喜的呼喊在对岸爆发,兵士们欣喜若狂,将简晏从死人堆里抬出来,简晏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呕出一口血之后缓过气来。
冰柱威力虽大,到底护他的人太多,在冰柱砸到他之前,其他人已将他护在身下,虽然被压得几乎窒息,再晚一步也许会窒息而死,但并未被冰柱直接伤到,只是受了不太严重的内伤。
就在这时,一直静立不动的四喜蓦然仰天长啸,声音如金刚之石,破石惊天,足可穿透云霄,所闻之人无不耳鸣目眩。
"不好!"曾在同州领教过四喜杀伤力的人,率先在懵懵之众中惊醒,赫然变色。
简晏有些昏沉的头脑顿时清醒,并不顾四喜即将带来怎样的灾难,而是立即挣扎着站起,挣脱所有人的扶持,冲到岸边。
彼岸,女子如一朵雪莲般安静地躺在地上,似乎,睡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