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建亭是惊慌的。
霍太太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让他惊恐不已。
他怎么可能会不爱霍太太?
穷他一生,都要给霍太太做牛做马,又怎么敢不爱她?
他欠霍太太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先不说他的命是霍太太的父亲救的,单单说罗欢欢的命是霍太太救的,他就欠她一个天大的人情。
依稀还记得,那个时候霍太太也是病号,血流如注。
而他这个混蛋,竟然还要她拿起手术刀。
如今,想想,他在霍太太身上做下的罪恶,源源无法洗清。
空等三年,每一次见面都是恶语相向,每一次的承诺过后,便是霍太太尽的失望。
他欠霍太太的,这一辈子都还不清。
又怎么可能放开她?
霍太太那样美好的女人,不管什么人都会爱上她,更何况他?
他挣扎了很久,才从僵硬的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小歌儿,你和夏楠不一样。"
"我在乎你,胜过在乎我自己,你就是我的命,我不能没有你。"
他突然丢出这么一句话来。
声音很轻,清歌却是听的清清楚楚。
霍建亭说她是他的命。
可那又如何?
她不是十七八岁天真无知的少女,在和霍建亭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以后,她虽然还相信爱情,但是,她对爱情已经不是百分之百相信了。
在爱情和生活之间,她宁愿选择生活,也不会再选择爱情。
一个人在爱情里,付出七分就好,剩下三分,用来保护自己。
爱情是最美的东西,却也是最毒的毒药,稍有不慎,便是引火烧身,最后,连渣都不剩。
伤人伤己,害人害己。
这样的结果,她早就应该想到的,不是吗?
一早之前,她就知道,那个孩子极有可能是夏楠的。
同为女人,夏楠的心思她理解。
如果那个孩子不是霍建亭的,她不会这样信誓旦旦。
现在,霍建亭说她是他的命,这句话她能信多少?
微微扬起脸,敛下尽头的苦涩,挤出一抹苦笑,"霍建亭,这话,你是不是对夏楠也说过?"
如果,他对夏楠也说过同样的话,而如今,他又这样对待夏楠,那这句话,岂不成了天大的讽刺?
其实,男人的承诺,又有几分是真呢?
"没有!"他回答的斩钉截铁。
从来没有哪个人,可以像霍太太这样,轻易左右他的情绪。
他素来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可霍太太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上天入地。
似乎是被清歌的冷漠逼急了,他急忙冲过来,抱住她,"没有,真的没有。"
"这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过。"
他急切的解释着,试图击碎她面上的冷漠。
很可惜,霍太太面无表情,丝毫看不出破绽。
路边的街景像是黑白胶片一样,一点一点自车窗掠过,车厢里,原本还纠缠在一起的男女,已然各坐一边,各怀心思。
霍建亭的视线一直落在清歌身上,他急切的想要看透她,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可是,她冷冰冰的一个眼神,就足以浇灭他所有的希望。
手在口袋里摸了又摸,却怎么也抽不出那支香烟来。
王三五不敢说话,只能尽量平缓的开着车,在闹市区缓缓而行。
"停车!"清歌突然发话。
王三五没有多说,把车子停在路边,看着清歌和老大一前一后下了车。
清歌是先下车的,霍建亭则是紧紧跟在她身后。
两人弃车而行,走在人行道上。
斑驳的枯枝倒映在地上,与夜色合为一体,偶尔有几片苟延残喘的枯叶从树上落下来,或多或少拆散了些两人之间的沉默。
清歌急于摆脱霍建亭,走的有些急,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栽倒。
反观霍建亭,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旁,在她差点摔倒时,适时的递上怀抱,才使得她没有摔落在地上。
扶住她的腰身,低眸问她:"没事吧?"
清歌不说话,只是木然的摇摇头。
霍建亭有些不放心,下意识的蹲下身来,细细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暮色很沉,偶有浮光掠影自地上轻轻划过,眼尖的霍建亭一眼就看到霍太太散开的鞋带。
"别动!"他轻轻出声。
两只手却已然伸向她散开了的鞋带,替她系起来。
旁边有行人经过,看到这一幕,年轻的女孩羡慕的要死。
不停摇着身旁男人的手臂撒娇,"好温柔,好浪漫,你也帮我系鞋带嘛。"
男人却是嗤之以鼻,一脸不屑,"你鞋带又没开,系什么系?少在大马路上让我丢人现眼!"
也有年纪大些的老人指指点点,"我看这小伙子呀,就是不错,能弯下腰来替自己老婆系鞋带,那得是疼老婆疼到骨子里的男人才会做的事!"
霍建亭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扣住了她的手。
十指相扣。
"想到处走走看看吗?我陪你。"
他牵着她的手,仿佛是天底下最普通不过的夫妻,走在这寒冷的冬季里。
下着雪,空气那么冷,她却觉得心里暖哄哄的。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口上一点点融化,渐渐化成了温柔的水。
霍建亭的掌心很暖和,温热而绵长的温度从他掌心里传递过来,这个下着雪的傍晚,仿佛是她和他之前最平静的一次相处。
两个人一直这样走着,谁都没有说话,谁也舍不得破坏现在的安详气氛。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绒绒的小雪花落在她的帽子上,围巾上,亮晶晶的,很快就变成小小的水珠,安静的挂在她的发梢,顾清歌身上无端就多了空灵的气质。
已经走了很远很远,顾清歌却仿佛要把这一生的路都增走完似的,不肯停下来。
霍建亭心疼她,孕妇走路多了,腿会浮肿,他舍不得她,索性,弯下腰来,让她爬上自己的背。
清歌站在那里,犹豫半天,没有趴上去。
霍建亭看着她犹豫的脸,顿了顿,仿佛明白过来什么似的,直接把她捧抱在了怀里。
"对不起,我想的不够周到,背你会压到宝宝。"
清歌没有说话,任由他抱着自己。
洁白细小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轻轻柔柔的,却带着丝丝冰冷。
下意识的,她往霍建亭的怀里缩了缩。
察觉到她的怕冷,霍建亭刻意把她往怀里又揽了揽。
其实,如果一直就这样走下去,真的也不错。
只可惜,他和她之间,已然隔了千山万水。
不管怎么样,命运的洪流已经为他们恐起了一道无形的墙,生生把两个人隔开来。
霍建亭穿的很少,依旧只是一件衬衫,外面套一件长长的风衣外套。
那外套看上去很长,足足有顾清歌的身高那么长,可是穿在他身上,一点儿也不觉得拖踏,反而有一种衣服配人的感觉。
清歌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涨。
满满涨涨的,几乎有要东西溢出来。
最终,她还是选择别过脸去,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霍建亭,我想吃烤红薯。"
他顿了顿,抬眼四处张望,不远处有张长椅,轻轻将她放下来,替她擦干净座椅,扶她坐好,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我去给你买烤红薯,别乱跑,乖乖在这里等我。"
不等清歌反驳,他已然快速转身,只穿着一件深色的衬衫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衣服上还带着他的香味儿。
幽幽的tiffany男士海洋香水味儿飘过来,落在她的鼻腔里。
那么温暖,那么令人安心。
她却想流泪。
如果真爱注定要经历无数风雨,那么,她愿意陪着霍建亭共进退。
可上,当真爱遭遇一个无辜的孩子,他们该怎么办?
是继续?
还是选择放弃?
霍建亭,我累了。
真的好累好累。
可不可以允许我再逃避一次?
我想休息一下。
如果可以,请允许我再自私一次。
我不想那个孩子恨我。
亦不想我自己无法原谅自己。
原谅我不能陪你今生今世。
如果有来生,请一定记得,早一点遇上我。
她坐在那里,幽幽的望着霍建亭远去的方向,心也随着他的离去而离开。
霍建亭在人群中弯弯绕绕,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找到一个烤红薯的老大爷。
买了一块红薯抱在手里,生怕它冷了,又改成抱在怀里。
雪下的似乎有些大了,已然变成了成片成片的雪花。
路人行色匆匆,急急忙忙朝着家的方向奔去。
而他,却是朝着顾清歌的方向走过去。
他的霍太太,还在那里等着他。
他要尽快回到她的身边。
今天的霍太太,安静的不可思议,让他有一种隐约的恐慌感。
雪一片一片,淹没他来时的路。
戚戚哀哀的树枝因为风的原因,发出阵阵哀鸣。
萧索的街道越发的清冷起来。
大马路上的行人稀少,只有他是最古怪的一个。
当霍建亭终于回到那个长椅前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那股不安感的由来。
霍太太不见了。
空空的长椅上只剩下他的一件风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