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何他觉得自己睡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仿佛他被无尽的黑暗包围着,没有起点,也没有尽头,走不出逃不开,永无止境的黑暗深渊,包围着他吞噬着他,忽而又变成鸟语花香的碧空,漫山遍野的青翠,清幽宁静,他置身其中,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总有女子高兴地一声声叫着他“阿哥”,那声音清脆好听,像鸟儿鸣叫,又像泉水叮咚,而后那个甜甜叫着他“阿哥”的姑娘总会扑到他怀里,将一个姹紫嫣红的花环戴到他头顶上,可就在他抬手搂着那可人的姑娘时,眼前的一切美好开始碎裂崩塌,又变成了无尽的黑暗。
眼前的情景不断交替着,他在其中轮转着,心被压迫得近乎窒息,想要有个人来拯救他,可眼前明明有无数人出现,走过,却没有一人为他驻足为他停留,更枉论会伸出手救他一把,将他从黑暗之中拉出,他便这么一点点陷入黑暗的深渊之中。
然,每每在他觉得自己完全被黑暗吞没的时候,总有一双温暖的小手握住他的手,他看不见对方的容颜,可他知道那是一双女子的手,虽然没有寻常女子的柔软细嫩,甚至粗糙得布着些许老茧,可却让他真真正正地感觉到了温暖。
她说,阿哥,以后我疼你。
他知道自己在沉睡,他总是想要睁开眼,可无论他如何努力,他都睁不开双眼,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中徘徊,等待着那双温暖的小手将他从黑暗中救出,他明白,这天下间,只有这双小手的主人为他停留。
他想见这双小手的主人,所以他拼命地从黑暗中爬出。
这天下间早已没了他在乎努力的人和东西,唯独她。
龙誉在听到烛渊的问话时,身子陡然一僵,环在他背上的双手蓦地抓紧他的背。
烛渊抬手轻轻按住了自己的眉心,浅淡一笑,“已经过了一年了么……”
深秋,香烛,饭菜,新衣,以及她所说的“睡了很久”,苗年么?已经是来年的苗年了么?
看来,他果然睡了很久。
看着香炉里燃烧大半的香,看着那袅娜而上的烟柱,感受着怀中龙誉的温度,感受着她轻吐在他颈窝里的鼻息,烛渊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虚幻的不真实。
因为,在这前一刻,他还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挣扎,做着这一年多以来重复不变的梦,黑暗,深渊,吞没,救赎。
而他之所以会突然醒来,又是因为什么呢?是他在黑暗之中听到了她的声音,不是一如既往的欢笑声,而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他紧张她,可黑暗之中他看不见她,却清楚地感觉得到她的哭喊声离他越来越远,她大声哭喊着,阿哥,救我,他害怕她的声音在这片黑暗中消失,所以他不顾一切地奋力从束缚着吞没着他的黑暗中挣脱出,朝她奔去。
可就在他从黑暗中挣脱出来之时,她的声音陡然消失了,他便这么生生被惊醒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睁开眼的瞬间是刺眼的火光,继而是他最想见到的她的背影,正背对着他对着暗沉沉的苍穹磕头。
他心中舒了一口重重的气,狂跳不已的心才渐渐趋于平缓,原来,一切都只是他的一个梦,而已。
其实他也害怕,害怕自己不会醒来,害怕再也看不到她的如花笑靥,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只知道她定然一直在等待着他醒来。
只是,他这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那没有他在的这一年多里,她是如何度过的?
“阿妹……”这一年,她定过得很伤心吧,一定每一天都在期待着他醒来吧,他能想象得到每一天每一天她期待的神情变为失望哀伤,日复一日,她不知道他会在哪一日醒来,只能默默守着,默默等待着,他该说什么呢,他能说什么呢?
“王八蛋!不准叫我!”龙誉在烛渊的颈窝里吼着,“你才知道你睡了一年多那么久吗!阿哥你知道这一年多里我有多难过吗,你知道吗……”
沉睡的他不知道,她虽然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拜,却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她连自己心爱的人都守不住唤不醒,她像一座孤岛,渐渐被所有人远离,就是连她也不知道她自己是如何度过这一年多里的每一天,她每一天最开心的时刻就是坐在他的床边和他说话,将脸埋在他的手心里感受他的温度。
“王八蛋,你只知道睡你自己的觉,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和你说话你听不到,我叫你你也听不到……阿哥你知道我自己有多害怕吗……”龙誉愈说声音愈小,语调变得愈来愈颤抖,双手隔着衣衫深深嵌进了烛渊的背,“阿哥再不醒来的话,我都快要撑不住了……”
“我这不是醒了么。”烛渊温温柔柔地笑了,单手搂住了龙誉,让她整个人都紧紧贴着自己,抱歉道,“我说过在我死之前都会一直陪着阿妹的,又如何舍得这么早早地扔下阿妹就走了呢,我还没有活够呢,而且我还没享受够阿妹对我的疼呵呢。”
“阿哥,我能说我不想你死吗?就算我比我大十八岁,我也不想你死。”龙誉在烛渊的颈窝里来回动着脑袋,用他的肩膀搓着她的眼睛,她要把自己将要湿润的眼眶擦干。
这一年来,有一个词深深烙刻在了她的心底,让她伤心让她害怕,却又不得不去接受,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害怕去想而已。
十年,十年啊……仅仅十年而已啊……
多么残忍的字眼,令她无数次地想要落泪,可她从不是怯懦之人,而他也不喜欢她的眼泪,她无可逃避,只能接受,只能去面对。
“可我不能当老妖怪不是么?”烛渊无谓一笑,轻淡如深秋夜里的苍凉,“我都这副模样了,再当老妖怪的话,岂不是要吓死人了么?”
“我这辈子就是爱阿哥这个老妖怪。”龙誉终于要抬手来搓自己的眼眶,将下巴抵在烛渊的肩上,将头往后昂起,把眼眶中自己控制不住的湿意给倒回去。
烛渊的手微微一抖,将龙誉搂得更紧,嘴角的笑容淡淡的,“这么大过年的,阿妹可不要哭了,省得把来年的晦气都招来了,而且阿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最难看了,可不要让我一醒来就看到阿妹这么丑的模样,我可不喜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