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眸已经适应了刺眼的光线,白雎只怔忡地任墨衣替他披上大氅,而后垂眸看向自己膝上的衣摆,只见一小片浅淡的湿润干透后的水印,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这——怎么可能?
“墨衣。”白雎抬起手,慢慢挪向自己的膝盖处,张张泛白的唇,沙哑的声音如同热风吹过干涸的河床,吹动那些粗粝的沙石一般嘶哑,令墨衣吃惊,也令他自己震惊。
然而他震惊的不是自己的声音,而是他张口之时口中那腥甜浓稠的血腥味,令他不禁想到了梦中那一碗冰冷带着血腥味的液体,心不由自主地发颤,双手撑着椅把想要站起身,却是无力得才微微撑起身又跌坐回了椅子上。
墨衣紧张且不解,伸手刚想扶着白雎站起身来,却被他紧紧掐住了手臂,而且墨衣能清楚地感受得到,白雎双手在不停地颤抖。
“少主,您怎么了?”墨衣紧紧皱眉,少主在紧张,他从未见过的紧张,甚或说是惊慌,令他也不禁跟着心慌,“少主是不是觉得太过难受,墨衣这就去请大夫!”
墨衣急急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白雎紧紧掐着手臂无法离开,只见白雎苍白着面色微微睁大着双眼紧张地盯着他,声音嘶哑而颤抖,“墨衣,去帮我看看书桌上我昨夜画的画还在否?”
墨衣一怔,连忙应声走到了书桌前,可当他看到书桌上的画时,眼里有惊讶也有警惕,下意识地警惕巡视着书房的每一处。
“画还在否?”白雎的心慌乱着,因而没有去注意墨衣的异样,而是紧紧盯着书桌面,语气里惊慌难掩。
“回少主,画还在。”画是还在,可是……
“替我拿过来吧。”
“可是,少主……”这,怎么拿?
“画被毁了,是吗?”墨衣的反应让白雎的身子更虚软了一分,微微往后昂头,温柔地双眸慢慢变得眼神涣散无力。
墨衣没有说话,抑或说是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书桌上,白雎亲手所画的心爱女子的画卷被从中撕作了两半。
白雎无力地闭上了双眼,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蔓延至全身,昨夜,昨夜一切都不是梦,是烛渊,真的是烛渊救了他,用他自己的血,满满一碗,灌进了他嘴里,注入他身体里。
呵,呵呵,多可笑啊……
若他知道,他宁愿自己这条命在昨夜就死了,也绝不要他救他。
他知道,一定是阿誉求他,可如果换做将死的是烛渊,拥有解救之法的是他自己,阿誉也求他,只怕他也不会出手相救。
他是彻彻底底的输了,阿誉没有爱错人,呵……
那他如今还活着,没有她,没有了念想,他又要怎么活下去……
龙誉与烛渊不眠不休快马加鞭赶到幽潭草泽时已是半月之期的第十三日进入第十四日的夜半,深冬的幽潭草泽幽深得仿佛潜伏着魑魅魍魉,随时都有可能扑出来将出现在草泽中的生命吞噬一般。
黑泥第一次离开益州来到苗疆,看到黑沉沉且还呜呜呼啸着寒风如同鬼魅般的苗疆山林,心中难免有些许害怕,紧抓着马缰驾着马紧紧跟在龙誉与烛渊尾后,生怕自己在这黑漆漆的山林间迷了路一般。
一路从益州而回,烛渊没有与龙誉说上一句话,龙誉心有愧疚,且心情沉重,加之途经临渊城时看到已经正往幽潭草泽逼近的大唐军,心情更是沉重,再看着烛渊从没回过一次头的背影,硬是生生将几次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忽然,前方幽深之处有火光明明灭灭地出现三次,烛渊这么些天第一次回头看向龙誉,向她伸出了左手,借着火光,龙誉看见他左手没了银指环遮挡血肉模糊后已然结痂的拇指,心不由生疼,动动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觉没有勇气,正欲将手中火把递到烛渊手中时又收回了手,烛渊不禁微微蹙蹙眉。
“阿哥,那是什么人?还是我来拿火把。”若是危险之人,若是有箭矢,只冲着她来就好,她说过要保护他的。
“中原人还没有到达幽潭草泽,就算是探子,也绝不敢在这种时辰进入幽潭草泽,除非他们想让自己的命结束得早些。”烛渊没有收回手,声音有些冷,也有些沙哑,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笑意与柔意,“而且,我不需要躲在阿妹的身后用阿妹来当我的肉盾。”
龙誉咬咬唇,原来他不是不在意小哥哥说的话。
龙誉没有动,烛渊便径自从她手上接过了火把,龙誉也没有紧握着火把不放,因为她知道此刻不是他们争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烛渊将火把握在手中,高举过头顶,在一片漆黑中左右轻轻摇晃,反复三次。
“大人,你终于回来了!”黑暗之中,三两火光骤起,伴随着响起曳苍急不可耐却又大舒一口气的声音,在暗寂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继而是大片的火光在前方两侧亮起,绵延十数米之长,而后是震穿山林的齐刷刷跪下呼一声“见过大人”,仿佛以最隆重的仪仗迎接烛渊的回来一般。
龙誉难免小小吃惊,黑泥则是大大地吃惊,一时没明白这大晚上的搞这么隆重的仪仗是为了哪般,也没想到这个冷冰冰的男人居然还有这么大的排场。
“都起吧。”烛渊翻身下马,已有教徒上前替他拿过了手中的火把,众人起身,曳苍从幽深之处急急向烛渊迎了上来。
“曳苍,何必这么急,我没有逾时回来不是么?”烛渊看到风风火火的曳苍,终于舒展了紧绷了几日的眉眼。
“大人,不急不急,再不急那些中原狗就要冲到这儿来了,苗疆就要崩了!”烛渊愈是说不急,曳苍就愈急,“大人你是没见到那些前来探路探情况的密探是多得像河里的鱼,宰得了这个抓不住那个,你又迟迟未见归,万一中原狗在我们预算的日子里提前攻了进来,我这破烂身子可挡不了多少人,能不急吗?”
曳苍说着说着,忽然注意到烛渊的左手,那没有了银指环正露出森森指骨的拇指,使得他立刻噤声,拧着没心惊问道:“大人,你的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