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誉怔仲,微微蹙眉。
“请姑娘能在离开之时,带黑泥一道走,当是林某求姑娘了。”林龙没有抬头,沙哑着嗓音道。
“你我非亲非故,甚或可以称之为敌,我凭何要答应你的请求。”不知道为何这个她该恨之入骨的男人,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那个险些将苗疆毁了的男人,应当是一个凶残可憎的恶人,而不是应该这种一个风烛残年般的老人,可无论他可恨还是可憎,都将与她再无丝毫关系,“理由。”
“黑泥是个好孩子,我只是想他远离中原是非而已,他不适合生活在中原,他更适合苗疆。”林龙慢慢抬起头,浑沌黯淡的眼眸似乎又浊了几分,空洞地望着龙誉,“因为他是苗疆的孩子。”
龙誉定定看了林龙片刻,摇头:“他不会跟我走。”
她看得出,那个孩子虽然年少单纯,却敬他爱他如兄如父,又怎么会在这最后时刻弃他而跟她走。
“我已经告诉过他,我活不过今日,让他到苗疆去,否则就是不遵师命,黑泥一向听我的话,所以,他会跟姑娘走的。”林龙平静说着,“黑泥虽口不能言,却心如明镜,他知晓如何生存,姑娘只需将他带到苗疆即可,其他的,皆无需姑娘操劳。”
龙誉冷硬地“嗯”了一声,冷冰冰道一声“后会无期”后转身欲走,忽见林龙颤抖着手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把裹着皮革的匕首,心不由自主一抖,在原地驻足。
林龙缓缓把皮革从匕首身上褪上,只见是一把狼骨匕,匕刃打磨得锋利,微黄的匕身散着古朴的气息,匕首柄上的日月纹图古老而神秘,刃意森森如凶狼舔血,只一眼,龙誉便识出这是苗疆之物。
“这是佑纳送给我的定情之物,我一直留着。”林龙指尖轻轻摩挲着匕背,眼神深情温柔像在抚摸爱人的脸颊,忽然一滴浑浊的泪自他眼角滑落,“替我告诉她,我的罪孽这一世赎不完了,下一世再偿。”
龙誉我这长木盒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嚅了嚅嘴唇,想说话,终是闭着嘴没有说出口。
“能否请姑娘送林某一程?”林龙握着匕首,递向龙誉的方向,久久,龙誉没有反应,林龙也没有放下手。
“算是请姑娘代佑纳见证我最后的下场。”慢慢的林龙连说话也变得艰难,喉结下猛跳的黑点正慢慢往他喉结的高坡移动,就在他双手变得完全僵硬再也握不稳匕首之时,龙誉上前握住了那把失去持握就要落下的匕首,毫不犹豫转腕,讲匕首尖峰对准林龙的心口。
可龙誉握着匕首的手一直颤抖着,匕尖对着林龙的心口始终没有下手,她恨这个人,可此时让她亲手手刃他,她却下不了手。
就在龙誉内心挣扎着迟疑着的时候,一双冷硬粗糙的大掌用力握住了她的手,毫不犹豫地往前用力!
“咳——”林龙一口鲜血破口而出,落到他腿上的厚毡上,迅速散开,侵入其中。
那把狼骨匕首,就准确无误地没入在他的心口,一朵血色奇葩正在她的胸口衣衫上无限绽放。
龙誉一时怔住了,手仍紧握着匕首手柄,指尖碰到林口,血色灼热滚烫,令她想要松手,然林龙冰冷的大掌却紧紧包拢着她的手,不仅让她无法松手,反而用力,将那刺入他心口的匕身齐根完全嵌进他的心口,使得他心口又忍不住呕出一口腥血。
这一次,那自他口中喷薄而出的鲜血再也止不住,泊泊如泉涌,紧握着龙誉的手如硬石轰然搭落在腿上,再也抬不起来。
那在他喉结处突突直跳的黑影突地停顿,紧着跳动的愈加猛烈,仿佛在拼尽全力要突破喉结高坡往他喉上冲,牵动着他已然枯瘦的身体剧烈颤抖着。
“你——”龙誉震惊过后慢慢松开手,卸下了所有的冷冰,有些无措地盯着气息慢慢变得微弱嘴角却微微上扬的林龙,心如被人掐了一把,又疼又酸。
她……亲手杀了这个男人?
“龙……誉……”林龙虚弱地慈笑着,整个下巴已被血色染透,他多想抬手抚抚她的脸颊,可他做不到,“我的确没有……咳……没有资格……做你的阿爹……”
“可是,我满足了……”林龙已经开始气若游丝“至少,我……还能听到……你的声……音……”
最后一字落,林龙闭上了双眼,那片在他喉结处突突直跳的黑影也在此刻骤然停顿,继而慢慢化作血色,变黑,使得他的身体在慢慢变为黑紫色。
但,林龙在笑,嘴角扬着满足与释然的弧度,脸颊上残留着泪水滑落的痕迹。
“佑纳已经死了,连我也没有见过她,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龙誉看着已然咽气的林龙,良久良久,才低声道。
她方才本是要告诉他的,可看着他那双灰蒙蒙的双眼,到口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知道,其实他有很多很多话想要与她说,可他知道她不会听。
她也知道,他很想听她叫他一声“阿爹”,可她始终没有开口。
可也在这最后一刻,她才知道,其实她不恨他,只是说不明她心中对他的情感。
就在方才他紧握着她的手将匕首刺向他心口的那一刻,她其实完全可以扔掉手中的匕首,可是她没有这么做,因为这样做可以让他解脱,比活着强,至少不会再苦痛,她只是想答应他最后一个请求,而已。
或许,这样才是最好,只是不知,黄泉路上,他是否会遇到佑纳。
“啧啧啧,阿妹仍是一如既往的心善。”书房门口处,烛渊正懒散地倚在门框上,转动着自己手上银指环,含笑玩味道,“外表装得无情,实则是让他早死早超生不必忍受心上和身上的折磨,难道这就是别人常说的好女儿?”
“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龙誉冷声纠正了烛渊的话,他已死,她没有任何必要再恨他,可她永远不会承认他是她的阿爹,她这一生只有一个阿娘。
龙誉转身看向烛渊,却发现不知何时那个名叫黑泥的少年也站在门外,而她竟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她之所以察觉不到烛渊的存在是因为他有那个本事,可这个其貌不扬的少年竟也有深厚的内力以致能完全掩藏自己存在的气息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