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肃杀,连枝头仅存的些许枯叶也在暴怒阴沉的棕熊威慑下瑟瑟发抖。血腥的气味刺鼻,高延宗想要掩住口鼻,然那棕熊闪着幽幽红光的独眼却实在摄人,令他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高孝瓘蹙着乌黑的长眉,手中那把漆黑油亮的长弓已然拉至极限,弓弦紧绷,箭在弦上,遥遥对准了那只嗜血的眼睛。
方才几人在西南向果然寻到了那群去溪边饮水的梅花鹿,然而孝瑜兄长却提议不如将这群梅花鹿驱赶出来,呈给陛下可比他们自己猎着更好,还能彰显太子孝心。他既这样了,太子连同余下几人自然没什么不同意的。
于是几匹马儿便成包围收缩之势渐渐靠近,果然将这群鹿逼了出去,见陛下他们策马正遥遥赶来,几人才调转马头去了围场更深入的林子里找寻猎物。延宗所的什么棕熊大家皆以为不过是他夸口,谁也没放在心上。
这当口恰有只落单的母麋鹿跑过,太子忙拉弓搭箭,谁知麋鹿没射到,却一箭射瞎了那头蛰伏在落叶丛中的棕熊的左眼。那畜生吃痛,自然便发了狂,狂吼一声便冲了过来,一掌便掴在首当其冲的孝瑜兄长座下的马儿头上,孝瑜猝不及防直接摔落在地,又恰巧磕到了石头上,一时便不省人事了。那狂怒的畜生撕了马腹又连着攻击了自己的马,他几人忙拉弓搭箭,见有利器对准了自个,棕熊才稍事忌惮,却也没有掉头逃跑,而是与他们四人僵持着,形成了对峙之势。
高孝瓘心中却暗暗焦急,还不知孝瑜兄长的伤势如何了,毕竟从那么高的马背上滚落,又磕到了脑袋,额头还汩汩流血呢!可眼下除了孝瑜兄长便数自己最年长,身后还有个不能出半差池的太子,他顿时觉得肩上的担子极重了。
稳住,必须要稳住,万万不可露怯。高孝瓘在心中默念,拉着弓箭的手不由得更用力了些。
见兄长如此镇定,方才一脸慌张的高延宗也终于镇定下来,心中血气回涌,便回头与太子道:“殿下,烦劳您看好我三哥,一会儿若是跟这畜生战起来了,三哥可都拜托您了!”
太子忙道:“延宗这些话做什么,孝瑜哥我自然会好好照看着的。”
高孝瓘倒没有搭话,一双敏锐的眼睛却注意到那头棕熊右掌腋下隐隐透露着半支短箭,血迹已经干涸,箭羽也被折断,只是从露在外面的部分看来,这箭倒是深深插入它体内了一大截。
这大约才是他仇视人类的首因罢!
来不及细想围场为何会有熊,这箭又是怎么插进去的,高孝瓘一刻也不敢松懈,拉弓的手都有些麻了。他目不转睛地与那只血红的独眼对视,唇瓣嚅动,对一旁的高延宗道:“五弟,你身上可带了信号烟火?”
高延宗一愣,忙摸了摸周身,随即却懊丧道:“没有,出门前谁会想着带那个?”
高孝瓘也暗暗叹气,谁知太子却道:“信号烟火?我有办法!你二人给我掩护片刻!”
他二人不明所以,却也照办了。太子步子刚一挪动,棕熊喉咙便呜咽出几声低吼,身子蠢蠢欲动,高孝瓘忙将箭尖对准它。
这是一场气势的对比,谁的气势弱,那便必输无疑了。
他二人只专注地与棕熊对峙,倒也不晓得太子在身后忙活些什么,只是一会儿工夫,便闻到了浓浓的烟味儿。
原来是这样的法子!高孝瓘心中略安,没想到太子竟想到了火求救的方式。秋季树木干燥落叶堆积,只需个火苗便可轻易引燃,这烟一旦冲上天空,留守的人马一定便能确定他们的方位了。
只是这畜生倒也不傻,一见有浓烟火光兴起,它的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低吼一声,再也不顾什么对峙,弓起身子便要冲上来!
高孝瓘一惊,忙再次拉起长弓,箭在弦上!
谁料,却有支利箭抢在了他前头,贴着太子的耳边咻地飞过,像一枚燃烧的流星般直指那棕熊的右眼!
“嗷——!!!”
锐利的箭尖不偏不倚,算好了一般深深扎入那只通红的眼睛,浓稠的鲜血四下迸溅,棕熊发出声撕心裂肺的痛吼,不顾一切莽撞地冲上前来。
“太子殿下果然在这里!快跟上!救驾,救驾!”有粗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夹杂着纷沓的马蹄声,果然是有人来救援。
失了眼睛的棕熊便如折翼的鸟儿,加上原本身上便有伤,这一下更是激发了它的兽性与野性,只拼命地四下乱撞掌掴,不时撞在树干灌木中,一片混乱不堪,闻讯而至的骑手将其团团围住,明晃晃的箭尖皆对准了它。
在劫难逃了。
高孝瓘终于松了一口气,回头想看看孝瑜兄长如何了,却撞进一双狭长的灼灼眸子里。
琉璃握着缰绳乘着匹枣红马儿,手中的弓箭刚刚垂下。见高孝瓘恰好看过来,她便微微倾身向前,依旧是冷冷清清一张脸,眸中却掩着关切。
“没有受伤罢?”
高孝瓘看着她明亮的眼睛与微启的红唇,刚刚放下的心却莫名其妙地再次提起,一阵奇特的悸动。
“围场中怎会有棕熊出没?!”宣帝震怒,柔韧的马鞭劈空一甩,空气间震起尖锐的鸣声,“孝瑜还受伤了!这叫朕如何跟亡兄交代!”
围场的管事大臣瑟瑟发抖,忙跪在宣帝的马前请罪:“陛下恕罪!臣原本也是不知道的,后来才听负责打理围场的那几个子发现了头棕熊,还将它射伤了,只怕活不成,便没有再去追捕,是微臣疏漏了,请陛下责罚!”
“哼!自然要罚,还要重重地罚!给朕办事都这么不尽心,万一今日伤到的是朕,只怕你早就被没命了,来人,给朕削了他的职,拖出去杖责三十!”
管事大臣哀嚎着被拖走,宣帝才稍微和缓了情绪,转向了一旁形容皆有些狼狈的太子与高孝瓘等人。
“孝瑜如何了?”他关切问道。
“劳陛下费心,”高孝瓘恭声道,“孝瑜兄长已经在医治,太医了,暂无大碍。”
宣帝听了才头:“嗯,那便好。”又接着道,“朕听闻是太子急中生智,想出了火烽烟求救这个法子,不错,临危不惧,值得嘉奖。”
高殷忙拱手道:“父皇过奖了,儿臣也是一时情急,实在没有别的法子。眼下正是秋季干燥,若是今日有风,只怕还会有纵火烧林的危险了。”
“那也是你机智,”宣帝笑道,“还有孝瑜、孝瓘与延宗,你们都是有勇气的好孩子,日后守护我北齐天下的重任可都是你们的,朕今日都要重赏你们!”
高孝瓘与高延宗皆抱拳单膝跪地,口称“不敢当”。
这当口,一旁侍候的李公公却突然低声嘿嘿笑了两声,宣帝一皱眉,看向他:“朕赏赐他们,你跟着乐个什么劲?”
李公公掩口笑道:“陛下啊,要论功行赏,您可还少算了个人呢!”
宣帝疑惑:“谁?”
高孝瓘闻言瞳孔却一缩。
那被乱箭穿身的棕熊与宣帝等人猎下的两头梅花鹿血淋淋地摆在空地上,虽收获颇丰,但毕竟生了场骚乱,又有人受了伤,宣帝也不再提就地宴饮之事,这一场秋围却可以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了。
傍晚时分,秋日余晖微凉,透过山林绵延起伏的枯枝败叶,三两低飞而过的昏鸦,倒是很凄凉萧瑟。
琉璃重新挽起了高孝瓘的弓箭,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还有头上裹着绷带的高孝瑜、高延宗等,一行人打道回府。
一路上高孝瓘都抿紧了唇不言语,夕阳朦胧的光映在他的侧脸,从琉璃的方向看恰能看得他玲珑的剪影,睫毛浓密,红唇纤薄润泽。
琉璃只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睑,心中却还想着方才的事。
李公公掩口笑道:“陛下啊,要论功行赏,您可还少算了个人呢!”
宣帝疑惑:“谁?”
“老奴也不知是哪家厮,倒是觉得这子年纪却忠心护主,嚷着要去救他家公子,老奴拗不过,便也允准了他去了。”
“哦?是谁家厮,倒是很有胆识嘛!”
“那可不,听前去营救太子殿下的那几个禁卫军,这子虽看着薄弱可欺,倒是很有魄力,当头一箭擦过太子耳边,却正中那畜生的右眼,真是少年不可欺呀!”李公公笑着称赞,可这话中怎么听也有些阴测测的意味。
高孝瓘听了这话,心却一下子悬了起来。
宣帝听后果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想了想便道:“是哪家的子,叫来给朕瞧瞧。”
琉璃进来时最先瞧见的不是宣帝,却是一旁高孝瓘有些严峻的表情,他的眸子有些黯淡,向她使了使眼色。
只不过琉璃尚有些不明所以,便径直跪在了宣帝面前。
谁料,宣帝一开口却是如此严肃的声音:“子,你可知罪?”
琉璃一怔,随即伏跪下去:“奴才愚钝,请陛下明示!”
高孝瓘闭了闭眼睛,果然,琉璃得罪了李公公却浑然不知,难道这丫头不晓得太监这等阴私之辈素来是记仇的吗?
更何况李公公是近身服侍陛下的,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可能将她置于绝境之地。
他该如何帮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