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姑姑,我听娘,你很快就要成为我姨娘了,那翎儿是不是就有两个娘亲疼我啦!”
软软糯糯的童声,粉团子一般的曹翎简直继承了曹丕与甄宓的所有优,一张脸虽稚嫩,但从那双灵动的玲珑大眼与红润的嘴,也足以窥得日后长成时的倾国倾城。
不知是不是因了当年甄宓生产时她一直在一旁伴着,并且第二个抱了曹翎,也不知是不是因了她与甄宓相似的容貌,曹翎从便喜欢粘着她,学会走路后更是屁颠屁颠跟在她后面,常被甄宓笑话是个跟屁虫。
孩子毕竟不懂大人之间的弯弯绕,她只觉得莞姑姑成了自个姨娘后,一定会更加疼爱自己,便忙不失地跑来问莞儿了。
莞儿闻言只一笑,伸手抱了她,她的鼻头:“莞姑姑是不是翎儿的姨娘,都是会疼翎儿的呀!”
曹翎攥了她的指尖:“娘亲,莞姑姑做了翎儿姨娘,那就是一家人啦,一家人可是更亲近的!”
虽是童言稚语,莞儿的心,却被曹翎口中的一家人触动。
嫁给曹丕,她就可以算有一个家了吗……
独个一人这些年,不孤独不寂寞都是骗人的。
年少时与曹植的绮梦,也许终究也只是一场空虚大梦了罢。
她现在,是不是该向前看了?
蜿蜒如游龙的队伍在曲折山谷间时隐时现,训练有素的肃杀挡不住凯旋的喜悦,无论车马人声,都透着轻松欢快。
风尘沾染年轻的脸。
曹植还是一身漆黑铠甲,已经及冠的男子,身形比起昔日自然伟岸了许多,褪去青涩的脸庞却依旧清秀。眉宇间是化不开的书卷气,周身又分明萦绕着沙场磨砺出的凌厉肃杀。
昔日薄弱少年,终于在日复一日的乱世摸爬滚打中初长成材。
此次西征耗去一年有余的时日,好在西部已定,倒是成效不菲。
曹相面上纹路愈深,一双漆黑眼睛却更加沉淀,枭雄大志,只会越发蓬**,从不会因时间流逝而沉伏。他与曹植并排策马,不时扫过曹植年轻而朝气的脸庞,眼中有毫不掩饰的激赏。
他这个儿子,这几年历练下来倒真是沉稳了许多,真是可堪大用了!
曹植自然不晓得曹相心中所思,他朗笑着转头与曹相道:“父亲,照这个速度下去,我们再有个两三日便能望见邺城城门了!”
曹相沉沉笑道:“不错,年余未归,还真是有些思念。”
“孩儿可是好几日未沾酒了,现下馋得很,”他一脸神往,“回去之后可要让孩儿敞开肚子喝个饱才是。”
曹相笑着斥他:“进军营不学别的本事,酒量倒是见长,以后别跟那帮子鬼混了!”
“孩儿那可都是至交,”曹植笑,“非酒肉朋友可比也!”
曹相笑而不语,心中也有自己的计较。
这子,如今也开始学精了,竟能四下网罗一批有为青年于麾下,譬如丁仪,丁廙还有杨修。虽尚稚嫩,有此手段倒也不凡,不愧是最像他曹操的儿子。
这样想着,曹相看向曹植的目光更加赞赏。
曹植策马扬鞭,唇边笑意不减,凤眸却深邃了许多,目光遥遥之处,正是数十里外清平繁华的邺城。
较之娶妻的繁琐来,纳妾实在简单太多。
一身喜庆新衣,向正室夫人行了礼,也就是进门了。
崔莹勉强挂着笑,看着眼前妆容精致身段玲珑的女子跪地行着大礼。
她曾问过了卞夫人:“爷出征尚未归,不用等他归来了再行纳妾之礼么?”
卞夫人却笑道:“纳妾这子事,植儿在不在都无妨。你是主母,这事你做主就对了。早日纳妾,也能早日为植儿开枝散叶了。”
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听在崔莹耳中却刺耳了。
这不是变相讽刺她不能为曹植开枝散叶么……
可又有谁知道,这几年来曹植跟着丞相东奔西跑不,即便归来了,两人也是同床不同心?
她眼神一黯,口中话语却也依旧恭敬:“夫人挑的女子自然是极好的,那择日便让她过门罢。”
她的神色自然没有逃过卞夫人的眼睛。
卞夫人思虑着,便拉了她的手问道:“莹儿,你实话跟我,植儿他……有没有碰过你?”
崔莹微微低了头,面颊羞红却坦然:“夫人……夫人这是什么呢,妾身与爷怎么也做了几年夫妻了,怎么可能……还是在于聚少离多罢。”
卞夫人见她神色虽羞涩,倒也不心虚,便不好再追问:“也是,此次归来,定然要他好好在邺城呆一段时日才是。莹儿不必再担心了。”
崔莹笑着称是。
直到回到一梦阁,她才忍不住潸然泪下。
如今新人是真正进门了!
她这个本就不讨喜的旧人,只怕更要被忘却在脑后了罢。
十七那天,下了场今年最大的雨。
曹相大军因了大雨,道路泥泞不堪,兼着山石滑坡,不得不缓下了脚程。曹植陪着曹相巡视被砸伤的将士,心中莫名焦躁不安。
雨后总会天晴的,莞儿果真什么都没有操心。
她穿了茜红大袖长裙,由丫鬟搀扶着向甄宓盈盈下跪行着大礼。
甄宓笑得倒是很真挚。
她亲手拉起了莞儿:“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莞妹妹,我真是欢喜得很。”
莞儿亦露出个清雅的笑:“夫人欢喜便好。”
她却想起第一次与甄宓独处的那个下午,甄宓亲手为她绾发,与她着日后嫁人的事,还问她是不是喜欢曹植。
如今几年一晃而过,她却嫁了曹丕做妾。
人生,当真是峰回路转。
甄宓笑着,心中亦有慨叹。
昔日有些胆大莽撞的丫头,如今也磨练得会得体地笑,会掩藏心中所想。
她一双与自己本只是形似的眼睛,活泼灵动都隐了去,徒留沉淀与沧桑,偶尔看向曹翎时,还有宁静的笑。
不知不觉间,竟与自己愈发相像了。
是幸还是不幸。
谁也无法料定自己的命途,却总有人试图掌握他人的人生。
譬如曹丕。
或许等莞儿有了自己的孩儿,便能将一心都扑在孩儿身上,为了他可以不顾一切了罢。
就像她对睿儿一般。
从甄宓所居的内室正房向西绕过两处楼阁,便是莞儿的新居。雕梁画柱上高挂的匾额竟然还是“留莞阁”三个遒劲的字。
大约是曹丕的手笔罢。
这几年来经常挪动着居住的地方,莞儿倒是不在意这些了。尾巴曹翎跟在她身后,一同细细打量着粗壮的明柱与古拙的浮雕。静谧的湖泊中有各色锦鲤闲闲浮动,玲珑的八角亭宛如白鹤展翅般飞扬。
她却想起曹植的一梦阁。
随处可见的浓墨诗赋,洒脱不羁,行走在其间的少年面庞清俊意气风发,周身散发着风一样不羁的气息。
那个住在象牙塔的少年,她终其一生也难以再亲近触碰的绮梦。
曹翎见莞姑姑靠在亭里长久地凝神不话,不由得拉了拉她的衣角:“莞姑姑,你想什么呢?怎么不理翎儿了?”白净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招人疼得很。
莞儿露出个微笑:“没事,翎儿,莞姑姑尚要四下收拾一番,今日怕不能陪你玩了,这就送你去乳娘那里好不好?”
曹翎撅了嘴不情愿:“我不想去乳娘那里……莞姑姑,那我晚上再来找你好不好?”
莞儿却突然想到,她如今算是曹丕的妾侍了,那曹丕晚上岂不是……
想到这儿,她的脸颊突然涨红,再也不敢接着想下去。
曹翎只见她最喜欢的莞姑姑突然脸红,衬得人更加漂亮,不由得拍手笑道:“哈哈,姑姑脸红得像个大苹果!”
“翎儿别瞎,姑姑才没有!”莞儿轻声呵她,却也感受到自个脸颊火辣辣的热度。
她……她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曹翎不服气,刚要张口反驳莞儿,却听得一声轻笑从回廊出传来:“哦?是谁脸红得像苹果?”
莞儿循声望去,却是曹丕长身玉立笑意盈盈的身影。
她慌忙低下头去,只觉得自己要从头烧到脚了。
曹丕不急着过来,只微笑着打量亭中的女子。
他还记得初见莞儿时她还是个丫头,虽是市井摸爬滚打长大的,却有个粉雕玉琢的模样,凤眼菱唇,不仅具了甄宓的七分美貌,还有甄宓所逝去的玲珑少女心。
她的一喜一嗔,落在他眼里,便都成了风情。
他为了得到她,算计了许多,也不择手段过。不管这样的他她喜不喜欢,时隔数年,她终于完全属于了他。
这样想着,曹丕狭长双眸中的笑不由得宠溺了起来。
他走近凉亭,向曹翎伸出双臂:“翎儿,到爹爹这儿来。”
曹翎便噔噔跑了过去。
曹丕抱了她,轻轻弹弹她的鼻子:“爹爹与你莞姑姑有话,你去乳娘那里玩好不好?”
曹翎闻言又撅了嘴,不情不愿道:“今日是怎么了,爹爹和莞姑姑都要赶翎儿去乳娘那里,翎儿生气了,哼,不跟你们好了。”着便扭动着身子要从曹丕怀中跳下来。
曹丕听了曹翎的话,颇为深意地瞅了满面通红的莞儿一眼,眼中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曹翎脾气大,果真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凉亭。
后面有丫鬟们跟着,曹丕倒不担心她,莞儿见状上前几步想叫住曹翎,却被一只横空出现的手臂拦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