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她!
莞儿紧紧捂住唇,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叫出声来。
看一个与自己如此相似的人,这般感觉,实在太奇异。
曹丕自另一边遥遥望过来,恰好将莞儿惊讶的表情尽收眼底。细长眸子含笑掠过莞儿,落在前面的曹植身上。
许是喝多了酒,曹植白皙的面皮已然泛起酡红。出乎意料地,他却并未一直盯着场中的歌舞,而是无意识般拨弄着席上一只酒爵,眼睑垂下,过分纤长的睫毛在灯火映照下拉长成扇子般的阴影。
看起来竟颇为安静端详。
曹丕嘴边扯起一抹玩味的笑:他什么时候竟如此能沉得住气了?
曹公面上亦笑语晏晏,一双眼睛却深藏精光,扫过正中袅袅轻舞的甄宓,倾城容颜姣好身段,每多看一次都令人不自觉地怦然心动。
精明的目光,停留在曹植身后的阴影处。
虽看不清脸,但是曹公晓得,那里一定站着那个当日在他营帐内大胆言辞、且与甄宓相貌相似的姑娘。
管承一事以事实证明,这丫头所言果真非虚。豆蔻少女却能将军事分析得如此鞭辟入里,真是让人,怀疑又妒忌。
将她安排在植儿身边,是否利大于弊呢?
席间众人各怀心事地观赏完一曲歌舞,甄宓率领众女行礼后皆轻盈退下。
莞儿早在看到甄姬真容后便没了观赏歌舞的兴致,只咬着唇呆在那里,思绪混作一团,不晓得此刻在想些什么,又该想些什么。
正浑浑噩噩着,却听得幼儿的咿呀学语声自一侧厅门传来,黄鹂般清脆的声音吸引了大多数人的视线。
莞儿循声望过去,却见换了衣衫的甄姬含笑牵着名三岁幼童,那孩子生得明眸皓齿,皮肤白嫩,不甚似曹丕,倒颇有其母之风,年纪便如此漂亮。
曹公一见孩子,便真正开怀大笑起来,忙伸出手来招呼:“来,叡儿,来太公这儿来。”
叡儿?这便是曹丕与甄姬的儿子,曹叡么?莞儿细细地打量着孩子的眉眼,思索道。
在众人善意的笑声中,曹叡步子稳当地走到曹公面前,甜甜笑着扑进他怀中:“太公!”
紧随其后的甄姬面上带着宜人浅笑,端正行礼:“见过父亲,父亲安好。”
曹公揽着宝贝孙子自是欣慰,含笑看着她:“快起来吧,坐到子桓旁去,叡儿便跟着我就好。”
甄姬笑着应了,便轻移莲步,于曹丕身旁款款落座。
一举一动,皆是风情。
莞儿愣愣看着她,婉转妩媚的灵蛇髻,剪裁华贵的衣衫,面上风情万种的浅笑。
那感觉,仿佛是在看一个十年后的自己,如何款款而来,如何浅酌低吟。
曹植的眼神早已带了酒醉的迷离,迷迷蒙蒙地看着对面,曹丕于甄姐姐耳边轻声着什么,许是带动佳人心悦,甄姐姐眉目间绽放的明丽,刺得他措手不及。
甄姐姐……她早已是哥哥的人了,曹植告诫自己。
然而,他依旧紧紧捏着手中已空的酒杯,心底眼底都是满满的苦涩:然而。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再想抽身,却谈何容易?
谈何容易!
好容易收回心神的莞儿,目光落回曹植身上,却恰巧看到他眼底还未掩去的那抹苦涩,便更加证实了,眼前的甄姬便是他心念所系之人,不由得心里一沉。
几近沉至万丈深渊。
公子,你对莞儿如此好,真的只是因为莞儿与她,长了一张相似的脸?
莞儿素来藏不住话也藏不住疑问,她很想问一问曹植,还没张口却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自己不过是战乱街头被曹植救下的孤女,与甄夫人身份天差地别。
能够与贵人相貌相似而得公子青睐,她该觉得庆幸才是,有什么好质问的呢?
莞儿如此安慰着自己。
可是心头却仿佛被浇灌了一整坛烈酒,辛辣刺激,烧得她眼泪都要流下来。
曹丕便是在此时出声的。
“父亲,”他立起身,面向曹公一拱手,唇角噙着温和的笑,“孩儿前日听闻,三弟身边新收的侍女机缘巧合间竟与甄姬相貌极为相似,便当做趣事与甄姬讲了。甄姬听后亦甚觉奇异,又心生感念。她在府中素来寂寞,便央了孩儿,看能不能请三弟割爱,让这位姑娘认甄姬作姊,留在府中陪伴她?”
席间正饮酒作乐的将士谋士们不由得都静了下来,一时间偌大厅堂竟只剩曹叡呀呀学语声。
当日在淳于,莞儿帐中危急进言,且句句中的,此事虽非所有人亲历,却也一传十十传百,在座众人皆晓得,曹植身边的丫头,年纪虽,却颇有三分能耐。
如今曹丕祭出甄夫人的由头,公然开口讨人……这……
曹公似是只顾逗弄着曹叡,听得曹丕的话便道:“这是你弟弟的人,便与你弟弟讨罢。”
一双眼睛,却不易察觉地泛起精光:子桓如何也惦记上那丫头了……这孩子素来心思缜密,怕是也在打算着什么……
得了曹公允准,曹丕便笑着转向对坐的曹植:“三弟,你看如何?”低头看一看脸上浅笑晏晏的甄宓,又道,“你嫂嫂可是很期待呢。”
莞儿白日已听得曹丕要与曹植要了她去,听得此言倒不甚惊讶,一双大眼只紧紧盯在曹植身上,紧张地屏息,等着听曹植的回答。
曹丕也好计谋,言语间句句不离甄夫人,简直是刀刀捅入曹植的心。
曹丕,是甄夫人想要了她去。
那么曹植他……会答应吗?
莞儿双手紧紧握成拳,指甲在手心掐下数枚半月形深痕也犹不自知,只管紧盯曹植。
不光莞儿,这大厅的十数人皆将目光聚集在曹植身上。
包括状似随意的曹公,包括浅笑婉转的甄宓。
然而,安静的席间,却不和谐地传来低低的鼾声。
却见曹植面色通红,虽一手仍紧握酒盏,却是身子斜靠在桌前,醉得沉沉睡了过去。
那鼾声便是他口中发出。
曹公抚掌大笑:“哈哈,这子,军营中不准他随意饮酒,这下一摸着酒了便不知自己深浅了,竟能醉得睡过去。”又转向曹丕,“看来,你还是改日再问你弟弟讨人罢!”
席间众人才附和着哄笑,气氛重新缓和。
曹丕笑道:“这是自然,三弟既然醉得睡过去,孩儿必得待他清醒了才好。”
莞儿终于稍微放心。
可是心底,又悄悄疑惑,曹植真的醉了?
还是……
想到另一种可能性,莞儿的脸颊,不自觉地腾起红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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