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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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冤家路窄。

京城的道儿很宽,但有些人偏偏就能狭路相逢。

离开别院后,邢欢花了两天的时间,骗到了不少盘缠,买了匹小矮马,眼看着出城的城门就在眼前,突然就和最不想见到人不期而遇了。

“你!下马!我要挑战你!”

跟前穿着桃色衣裳的姑娘,高高扬起下颚,颐指气使地喝道,顺势挥了挥手里那柄漂亮的剑,剑鞘上坠着个沉黑色的香囊,随着她甩剑的动作,流穗轻晃,勾勒出刺眼的弧度。

香囊上熟悉的海棠花纹要比那柄剑更有杀伤力,因为那一针一线皆是出自她手。

她甚至还清楚记得将香囊送给赵永安时,他不屑地说:那么娘气的东西谁要?

当时,邢欢傻傻地笑,抱着小小的希冀,也许他是口是心非呢?也许他转身就会把这种娘气的东西绑在剑呢?也许……她怎么也没想到,又也许他会借花谢佛,拿去哄心上人。

她强迫自己别开视线,默不作声地拉了拉马缰,试图想要绕过去,不想和来人闹开。

“喂!我叫你下马,听见没有!这条道上没有朝廷颁发的证书,不准骑马。不要以为你是永安哥的前妻,我就会给你面子,哼,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了,再不下来我就抓你去见官。”

拦路叫嚣的人是谁?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不同于以往一贯的退让与怯弱,这一次邢欢不耐地皱起眉头,仗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倨傲挑眉,“晓闲姑娘,你是不是以为四海之内皆爹娘,人人都得宠着你?不好意思,我不是你永安哥,不吃你那套。没听说过好狗不挡道吗?走开。”

“你骂我是狗?!”这样突然的变化,管晓闲显然没法一时适应,她错愕地瞪大眼,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骑在马儿上的那个姑娘当真是永安哥那个唯唯诺诺的前妻吗?

“啐,谁挡了道就骂谁。”

“丑女人,你活腻了!”吼出不甘的同时,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晓闲来不及拔剑出鞘,便冲着邢欢横扫了过去。

或者该说,在她看来,对付邢欢压根不需要让剑出鞘,免得围观的人说她恃强凌弱。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邢欢的身体会突然往后一仰,极好的韧性让她平躺在了马背上,躲过了她的袭击。

邢欢会功夫?

这是瞬间在晓闲脑中迸发出来的疑虑,但是很快,当她绊倒马腿,导致马背上的邢欢重重跌落到地上后,这想法也随之化为乌有。会功夫的人怎么可能跌得那么惨?更不会让自己有猝不及防的时候。

“我勒个擦,好痛……”邢欢抚着磕痛的手肘,扯了扯搓破的棉袄里钻出的棉絮。感觉到围观人群越来越多,她咬牙站起身,愤恨不平地维持住自尊骄傲直视着管晓闲。是谁说的,输人不输阵!

这种在众人面前所表露出的挑衅目光,潜台词就是——继续打啊,有种就打赢我!对于一个想要成为天下第一女捕快的人来说,轻而易举地被激怒了。

拔剑、甩鞘,漂亮的回旋踢,利落地刺扎……

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对于被逼得在地上连滚带爬的邢欢来说,管晓闲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就是身手了得。她只懂躲避防卫,却不懂如何反击,那些凌厉的攻势不是她能受得住的。转眼的功夫,在围观群众一阵阵地唏嘘喝彩声中,那柄锋利的剑不偏不倚地抵在了她的喉间。

“真他娘的背……”垂眸扫了眼银晃晃的剑,邢欢不雅地轻嗤。当年,娘为什么就不多教她点功夫呢?不求做到独孤求败,好歹也别让她当众被情敌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啊。

“说道歉!”占了上风,管晓闲笑得更得意了。

“神经病!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江湖一姐了?难不成人人都得听你的?做梦!我就不说,就不说。”世风日下、天道沦丧啊,到底谁才应该说道歉啊!

“你……”管晓闲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跟这种打输了还一副无赖相的人计较,“那我要你答应从今天起不准再纠缠永安哥。”

“呸!得了吧,还以为你家永安哥是香饽饽啊,人人都想抢啊。纠缠?我还不稀罕呢!告诉你,两年忍辱负重的日子我就受够了!要不是有承诺在先,我早就卷包袱走人,活见鬼了,还真以为我没了他活不了?也就你这种眼睛被屎糊了的蠢货,才会把他当宝……”她骂得格外顺畅,憋在心里挥发不去的气,一股脑地全都倒了出来。

有气话,有发泄,有不可对人言的委屈。最终,骂着骂着,她的眼眶就这么不争气的湿了。就因为邢欢渐渐意识到自己没有资格骂这种话,就像悟色大师曾说的那样,她就是那种眼睛是屎糊了的蠢货,直到现在,她都无法让自己真正学会洒脱,瞥见那个香囊,心依旧有清晰的痛感。

“你你你你你……”听不懂她的满腔怨气,晓闲只觉得那些话字字刺耳,刺得她头脑发热,抵在邢欢脖间的剑,猝然没入。

殷红的血,顺着她的脖颈蜿蜒而下。

邢欢以为自己会被提早结束生命,还结束得极其荒唐。

结果,事态的转变是谁都料想不到的,以至于围观群众齐齐展现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从两位当事人的对话看来,依稀可以猜出应该是在抢男人。暂且先不管那个男人究竟有多大的魔力,可以让两个姑娘当街干架。重点是,这关和尚什么事?哪来的那么多和尚?!

“啊欸欸啊咦喝!”各种各样的吼喝声掩盖了周遭的议论声,伴着叫喊声,一群身材很有看头的和尚光着膀子突然从人潮中涌出,刹那间,就把那两位姑娘团团围住,阻碍了群众们的视线。

等到他们的叫喊声告一段落后,那十多个和尚才稍稍散开,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立正、闭眼、双手合十,嘴里异口同声地念出:“阿弥陀佛。”

“……”邢欢震惊了,脖子上的伤口还散发着明显的刺痛感,可制造出剑痕的罪魁祸首却凭空多出了无数青紫伤痕,五花大绑蜷缩在地上。

有没有人能解释一下,这、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施主,你可好?”就在邢欢恍神的当口,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赫然出现在她跟前,红色袈裟配上光秃秃的脑袋,挂在脖间的佛珠很是惹眼,还颇为关切地询问起她的状况。

“呃,可好可好……”她呆愣愣地点头,神情越来越迷惘,“多谢大师出手相助,请问我们认识吗?”难不成悟色当初还真没瞎掰,她真的有佛缘?

“相逢即相识。”

听起来很有禅意的话,却惹得邢欢一头雾水……相逢个屁啊!讲话能不能直白点?

“相逢个屁!师兄,你讲话能不能直白些?”

有人替邢欢说出了难以对出家人启齿的内心独白,就如同那日在群英楼里被刁难时一样,是如出一辙的散漫语调,她心头蓦然一震,连呼吸都停顿了须臾。好不容易回过了神,她慢悠悠地转头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顶素色轿子,看起来很简洁,轿子里动静很大,“兵兵乓乓”的,震得轿厢频频晃动。

那位老和尚则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白眉微皱,斜了眼轿子,随即又看向了邢欢,“施主,你认识老衲的师弟吗?”

闻言,邢欢喉头动了动,她确定自己认得那道好听的声音,却不敢确定声音的主人与她想象中的那人是不是一致。她怕,怕到头来只是空想。也许,人家只是单纯结伴路过的僧人?当真不过是见不得恃强凌弱,随手帮忙?

“师弟,这位女施主没反应,看来不认识你,我们该回去了。”邢欢的沉默,让老和尚自说自话地做出了判断。

就在他正欲转身离去时,轿子突然安静了,片刻后,修长指节探出,撩开了轿帘。

一张煞是好看的俊容闯入众人的视线,清淡的微笑,如温泉般灌溉着心田。

“欸!别回去别回去,我认识、认识,我认识他!”邢欢猛然回神,顾不得礼数,赶紧攥住老和尚的袈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些什么,心里的感觉形容不清,只是怕眼前人又一次消失。

“听见了吗?”这急不可耐的话,让轿中人的笑容更深了,他抿着上弯的嘴角,垂了垂眸,示意小沙弥压下轿子,跨了出来。边忙着系紧衣襟处的盘扣,边扬眉将刚换下的和尚制服甩向自家师兄,神情间很是得意。

“师弟,老衲不是聋子。”即便对方态度懒散,完全没有出家人的气质,老和尚仍是不为所动,“女施主,听说你答应嫁给师弟了?”

“……”大师,您听谁说的?为什么身为当事人,她压根就不记得自己有答应过?

“假和尚!别以为你找那么多群众演员扮演和尚,我就会怕了你!告诉你,我管晓闲长那么大,还没怕过任何人。有种,有种给我松绑,我们单挑,我一定能把你抓去见官……”没等邢欢回过神,被绑在一边的管晓闲按捺不住了,她目光坚定,看似一身正气。

始终活像个面瘫的老和尚,在听闻到这聒噪吼声后,突然五官凝成了一团,一脸的杀气,“铜人!铜人!把这货的嘴堵住!”

这气势,这表情,邢欢震惊了。他们到底是哪间庙里出来的!能否告知下?往后打死,她也不要去那儿进香!

“不好意思,女施主,老衲乃修佛之人,喜清净,怕吵闹。”很快,他又恢复淡定,若无其事地解释道,无需等邢欢反应,他又兀自继续起了方才的话题,“请问,您是否真的答应要嫁给师弟?姑娘,您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诱僧是大罪,会被施火刑。”

“喂!老秃驴,说好不带威胁的!”悟色忍不住了。这是在征询邢欢意见吗?摆明了就是不穿衣裳的威胁!

“铜人!铜人!把这货的嘴也堵起来!”杀气又来了,又来了。可就像方才一样,来去匆匆,很快,他又镇定了下来,“女施主,请问您要嫁给……”

“别……别问了,我没答应,没答应,没答应。我没有诱僧呀,我和悟色大师之间清清白白,只有纯友谊。”邢欢想,出家人的耐心果然不容小觑,如果她再不给个明确答案,这位老秃驴……不对,是老方丈说不定会一直一直问下去,没完没了。这还算小事,倘若她真成了诱僧了罪人怎么办?她不想被火烧死呀。

“……”

“……”

“……”

沉默,交替叠加,上演在街头的闹剧褪去常有的浮夸色彩,被几丝寓意不明的涩包裹住。

悟色拢起墨眉,甚至开始怀疑当日离开时在她眼中隐隐浮现的依依不舍,会不会只是他的假想?如若真的有情,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丁点,她都不会这般毫不犹豫的拒绝,好像他就是个急于被脱手的烫手山芋般,不该再出现,不该再打扰她对她相公忠贞不渝的爱。

“师弟,女施主说她对你没兴趣,我们回去吧。”要到了想要的答案,老和尚决然地挥开邢欢的手,抬步,去意已决。

“铜人!把这货的嘴堵起来!”悟色忍够了。搞定女人,还要被一群师兄弟强行陪同着,滋味有够烂;有个恨不得他天天待在庙里敲木鱼敲到身上结蛛网的师兄,那感觉更烂;最烂的莫过于,满腔希冀贴上来,就为了听她道一句他们之间只有纯友谊,“跟我走。”

他不由分说地捏紧她的手腕,连让她甩脱以证自己没有诱僧的余地都不留,邢欢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老和尚,见传说中的铜人正忙着堵他的嘴,才暗暗松了口气,“大、大师,要去哪?”

“去把赵家庄砍柴的砍了。”

“不是不是,你听我说,没有砍柴的……”机会难得,她试图想要把一直以来的误会解释清楚。

“欢欢妹妹,你的嘴是不是也想被堵起来?”

“……”她识相噤声,捂住嘴,频频摇头,那些铜人看起来太精壮,她得罪不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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