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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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里有纷争、有血腥、有杀戮、还有很多不用做工就能吃饱穿暖的江湖儿女。他们有盖世武功,行踪诡异,所到之处无不受人膜拜。

百姓是这么说的,邢欢也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这想法在她嫁为人妇后开始崩裂。

**

邢欢是谁?

她自诩为表面家世清白、靠畜牧为生、生活在偏远小镇的平凡小人物一枚。

年方二八的时候,在全镇四十五户人家包括村长的见证下平白捡了个大便宜,被誉为年度最招人妒恨的人物。

——她嫁给了武林世家江湖最大兵器供给山庄的二少爷赵永安。

尽管这门婚事形同于骗,可她短期之内坚决不会坦白。

尽管二少爷每天只寻思着一件事,就是如何把她撵走,隔三差五就会有休书被递送到她手中,细数这两年来她收集到的休书,都已经快装满床底那个樟木箱。

不过好在,婆婆待她还是很不错的,既不责怪她没能将相公伺候得恋家,每次同她说话仍是和颜悦色的,还总是委以重任,好比现在……

“邢欢呐,第九次武林代表大会马上就要召开了。”

“那么快?”她连第一次到第八次都没听说过,就直接第九次了?好跳跃哦,“请问婆婆,在哪开呀?”

“京城。”

京城!邢欢的双眸骤然亮了,“报告婆婆,奴家可以去见识下吗?”

“当然了。我们赵家庄是武林世家,你身为赵家庄的二少奶奶,怎么能缺席。大家都说你温良谦恭、宜其家室、举止得体,实乃当代江湖女性之楷模,故一致推举你为武林妇女代表并出席本次代表大会。”

“婆婆,邢欢一定珍惜这次机会,好好向前辈们学习,争取做一个江湖好青年,坚持锻炼互相团结,为人民做贡献,忠于江湖忠于家,爱憎分明不忘本!嗯嗯!!”立正,稍息,邢欢神情严肃,庄重宣誓。

“……邢欢呐,这些跟你无关。我安排了永安陪你一起去,长路漫漫,你们好好联络下感情,争取回来的时候,肚子里酝酿个小少爷。江湖好青年,就让给别人去做,好吗?”

长路漫漫联络感情?邢欢没有享受到。她只知道,沿路赵永安骑着骏马风流倜傥,她徒步紧追其后,美其名曰开源节流,事实上,她磨破了无数双鞋,买鞋的银子凑一块足以购置一匹上等马。

再不济,他们也可以尝试俩人共乘一骑呐,她的体型又算不上庞大。

可是没有,这一路上,赵永安除了硬塞给她十八封休书之外,同她就再也没有任何交集。

好不容易抵达京城,那栋位于繁华地段造型巍峨的“武林群英楼”就在跟前,可她家相公仍不忘赏她一盆冷水,“从现在开始,不准告诉任何人我们的关系。”

“是,相公。”她态度端正,欣然应允,可是……“报告相公,那我要怎么介绍自己?”总不能路过好奇,想参观下武林代表大会吧?

“就说是赵家庄的丫鬟。”赵永安没有丝毫犹豫地回道。

显然,他早就精心替她编排好了身份,并得意地觉得一切天衣无缝。

“哦。”她低下头,闷闷不乐地应了声,“那报告相公……”

“也不准再‘报告相公’,从现在开始叫我‘二少爷’,记住没?”说话的同时,他颇为厌恶地扫了眼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女人。

“记住了。”她乖顺点头,嘴角挂着牵强笑容,那是种难以言喻的酸涩苦笑。在一起白头到老的男人面前,她竟然只能安分守已地扮演丫鬟,多可笑。

“另外,我住别院,你住群英楼。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我安排你贴身照顾江湖中人。他们如果有什么需求,你自己决定,别来烦我。”他迫不及待地叙述着自己的安排,打定了主意不让他娘亲如愿。

想找机会让他们俩培养感情是吗?他偏不!

“好……”不管他的要求有多过分,邢欢知道自己都没有反驳的空间。

“还有……”

“还有?”相公,不用那么缜密吧?她的身份都已经低到尘埃里去了,还要怎样?

“你能去换套衣裳吗?”

“不用不用的。只要相公衣着得体,我委屈点没什么。”

她绽开微笑,柔嫩悦耳的嗓音从嘴缝里飘出。

就连赵永安都不得不承认,那是道足以酥进人心坎儿里的声音。倘若闭上眼听她说话,绝对会遐想出一幕美轮美奂的场面。犹记得两年前,他被压着拜堂时,就是被盖巾下吟出的这道动人嗓音所欺骗,从此,一失足成千古恨!

人说,赵门邢氏温良恭谦,个个羡慕他娶了个识大体的贤妻,只有赵永安自己知道其中辛酸。她的谈吐是真的得体,可她的打扮……

俗气的红底碎花小棉袄配上同色小棉裤,从头到尾包裹得严严实实,丝毫不懂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概念。那胸前的纽扣分明是系不上了,她却偏要一颗不漏地系妥;裤子显然是小了,她还非要扯着条咸菜色的裤带勒紧。硬生生地把身子箍成一段段,好似有无数膘肉随时都会不受控制地跳跃而出。他分明记得,两年前的她还算得上体态轻盈,精于妆容。

可现在,两条粗粗的麻花辫儿盘成圈,置于两耳下,本该是个好歹称得上清爽的发型,可他不明白为何那些零散的碎发,她总能视而不见,任由它覆面迎风招展,飘扬出一股浓烈的乡土气息。

他娘曾说——你要娶的那个姑娘,眉目如画,你见了一定爱不释手,会佩服死娘的眼光。

而如今,他只想问:“你到底是哪个瞎子画师受了刺激后的杰作?!”

“咦,相公,你怎么和我娘说一样的话。”

“是吗?看来我和岳母大人还是有共同语言的……谁跟你说这些了!”险些被带跑的话题及时被永安拽了回来,咬牙切齿地瞪了邢欢许久后,他紧握双拳,恨不能将她扼毙,只能在一次次交锋中,甘败在她永远没脾气的气度下,“我收回一封休书,你去换件衣裳,可好?肥……不对,丰腴一点我忍了,只求你好歹扬长避短下,别给赵家丢脸。”

“我不胖啊,婆婆一直说让我多吃点,将来好生养。”

“我的计划里没有陪你生养这个环节!”

“唔……相……不对,二少爷如果生不出,那我们就不生,两人世界也很好。”

哈,别以为激将法对他管用,冷不丁地赵永安溢出一丝凉笑,“我们达成共识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会,我没空奉陪了,你自己去!尽情展现你的宜其家室去。”

“可是二少爷,什么叫宜其家室?”这四个字对于她来说,太过艰涩难懂了。

“只适宜藏在家里掖在室内,见不得人的。”

“……”

她家相公……哦,现在起应该叫他二少爷。总之,她家二少爷真的就这样丢下她,拂袖而去,将他的喜怒无常表现得淋漓尽致。

邢欢不懂,既然他那么不愿见到她,为什么还要答应婆婆一同来京城?

就为了有更多机会羞辱她,让她认清自己有多不得宠?

似乎又说不过去,永安的个性直来直往,他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只为让她难堪。

又或者,他只是嘴硬心软,其实也没那么讨厌她?

“喂!胖子,长那么圆就不要堵在门口,留条道给人走!”

“哦哦哦。”斥骂声唤回了邢欢游走的神,抹去唇角不合时宜的傻笑,她迅速退到一旁。

让路的同时,好奇打量起了群英楼里那些她向往已久的江湖人物。

……

…………

半晌,她张着嘴儿忘了合拢,错愕神情足够表现出她的失望。

请问纤尘不染气度不凡的大侠们在哪?

那些盖世武功又在哪?

有没有人告诉她,那群穿着布衣亚麻衫、坐没坐相吃没吃相、时不时还要“哼哼哈嘿”大吼几声的,都是些什么人呐?!

“这些都是武林中的精英,各派掌门,各种代表。”一旁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给出了解释。

邢欢干笑着投去一道注视,对“江湖”一词有了全新的认识。

“在下是茅山的掌门。”那位鹤发老者开始自我介绍,“负责本次大会接洽适宜。”

“哦,见过掌门。”她客气行礼,至少确保谈吐上绝不会给赵家丢脸。

“请问姑娘是……”

“我是妇女代表,嗯对,代表。”

“哪个门派派来的?”

“赵家庄。”

“你……你是赵家庄二少奶奶?”天呐,这也差太多了吧。江湖上谁人不知二少爷风流倜傥,那双眉只需微微一皱,就能轻易牵动无数姑娘的芳心。再仔细打量了下眼前这位被浓郁乡土气息包裹着的姑娘,他只能叹一句:见过不配的,没见过如此不配的!二少爷的眼一定是瞎了!

可是很快,邢欢就想起了永安的警告,忙不迭地失口否认,“不是不是,二少奶奶忙,抽不了身,所以让小婢代为出席。我们家二少爷说了,你们有什么需要跟我说就好,我会尽量帮你们办妥的。”

“还好还好。”老者毫不掩饰地松了口气,若眼前这姑娘真是二少奶奶,一会得有多少姑娘发疯,“那刚好,帮我把酒送去那一桌。”

“……”送酒?!我说大爷,麻烦你在意一下人家的心情,好不好?不能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已经有够憋屈了,还要求她扮演完丫鬟再扮小二,会不会太人道了?

她没有推拒的机会,装满酒壶的盘子已经被塞进了手里。

“喂,那边那个球,没酒了,过来倒酒。”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招呼声。

邢欢充耳未闻,左顾右盼,假装忙得很。

直到身旁的掌门大爷不懂怜香惜玉地提醒她,“那个球,叫你呢。”

欺人太甚!就算再举止得体的人也不是没脾气的。

邢欢怨怼地轻哼了声,迈开大步朝着那位大声吼喝的人走去,边小心翼翼地斟着酒,边说道,“这位大叔,能不能别叫我‘那个球’,我有名字,我叫邢欢。”

“行欢?你爹娘把人都当傻子了是不是?谁不知道你是他们行欢之后产下的那个球啊。”

“大叔……”

“大什么叔!我才十九岁!”

“小兄弟……”

“你是什么人呐,叫我小兄弟?懂不懂江湖规矩,进了群英楼是要排辈分的!”

邢欢暗暗咬了咬牙,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赵永安的身影。片刻后,才想起她在单刀赴会,没有人可以依赖。她默默地收回目光,认了命,寻不到靠山的女人,只能自食其力,“那按照辈分,我该叫您什么?”

“敬酒,叫声爷爷听听。”

“……”孙子!

——啪!

剧烈声响骤然在群英楼里炸开,成功将所有人的目光从那场闹剧上拉开,齐齐聚向声音的发源地。那是个碎了一地的酒坛子,可惜了这上好的酒,浓郁酒香瞬间就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孙子。”顺着碎酒坛子往上,一道略带喑哑的性感嗓音响起,精准无误地替邢欢说出了心声。

众人再次默契地仰头,将目光上移。

屋顶横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个男子,他穿着淡粉色衣裳曲起单膝一派悠闲地坐着,那是一抹淡到几乎不易察觉的粉,却仍是鲜少有男人敢触碰的色调。摔开了手里的酒坛子,抛出了那句话后,他随手束起懒得捆绑散乱在肩侧的发,微挑着嘴角视线紧锁住那个自称很懂江湖规矩的货色。

彷佛只是眨眼的功夫,一个漂亮的发髻就在他娴熟手势下生成。

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速度,牵出微笑,手肘一撑,纵身自平台上跃下,轻嗤了声,抬步停在邢欢跟前,默不作声地眯着眸子看了她许久。

那是一双很勾人的黑瞳,蹙眯着的时候,流光溢彩,鼻梁的弧度堪称精湛,笑起来弥漫着一股撩人的气息,又或许他根本没在笑,那张唇即使是在他面无表情地情况,都好像是微微上扬的。

“你长得很像我死去的未婚妻。”

“啊?!”这个一身淡粉长相骚包的男人出声了,脱口而出的话让邢欢险些下颚脱臼。邢欢扑闪着眼帘大喇喇地和他对视了许久,甚至觉得自己清楚在那双漂亮的黑瞳里捕捉到了沉痛。

可当事人在讲完这句话后,似乎就无意再多谈那段伤心往事了,眼眸一转,落在了十九岁大叔身上,“没人告诉过你,像这种胆小谨慎又肆意的女人是最惹不起的吗?”

“……”胆小、谨慎、肆意集于一身?这该是多矛盾的个体啊!

“自己选,要断手断脚还是给这位姑娘敬酒叫声姑奶奶?”

“凭什么,你、你谁啊。”

“贫僧法号悟色。”为了让这段苦练出来的自我介绍更有说服力,他突然披上了件袈裟。

没人知道这袈裟是他从哪抽出来的,更没人明白一个自称贫僧的人为什么有头发、又为什么他的袈裟是绿色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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