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毕竟还是一生过得太顺利了。
自出生以来,他就处在华夏最繁华最发达也最有秩序的区域,享受着来自上流社会的资源倾注。有名的家庭教师,最好的贵族学校,最优秀的同学圈子……所以他的确对人性之恶的认识还不够深刻。
所以他也就万万没想到,大半个月前为他进行转业手术的那位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技师,其实是樱岛人。
而他的独生子曾死于王野与源玄凉之战。
这位年迈的技师的一生用四个字就足以形容:老实巴交,如果一定要加两个字的话,大概就是老实巴交之极。
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把他评价为草食系中的王者,并私下里调侃说这种人通常都是绿帽文里的苦主,因为这位老人实在太老实了,简直突破人性的极限。
他移民到华夏以后,因技术所长被高能实验室的下属改造工厂招聘为工程师,之后勤勤恳恳工作了二十多年,论勤勉,在整个工厂数以千计的工程师中他排的上前三,然而论福利待遇,却只是中下游,因为他从来不会为自己争取,面对上司的无理要求,也从来不敢拒绝。就连他受到儿子的死亡通知的时候,也只是默默无言地流着眼泪。当时改造工厂正值工作紧张期,他连请个假给儿子办葬礼都不敢。
这样一个人,任谁也不会觉得他能做出什么事来,所以风吟一直到吐出第三口血的时候,都没想清楚究竟是谁,在什么时候,对他的身体做了手脚。
直到他在父母的惊呼声中昏倒在地的那一瞬间,他才意识到,做手脚的人是那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老技师。
只有他,才有机会在熄灭火种的时候,悄然留下一个破绽,令火种不会完全熄灭,不定时释放出一丝来自异界的能量。
这种能量是超级战士的能力之源,但必须有相应模块进行调和才能为人所用,否则就会造成无法预估的结果。而风吟体内的所有模块,都已经在上次的手术中被拆除体外了。
现在的他,除了一个永远不会点燃的火种之外,和普通人已经没有多少区别。这份来自火种的零星能量,已经足以让他身受重伤。
——
与此同时,在天京市郊区的一个不起眼的公寓里,一位年迈的老人正在儿子的遗像前默默收拾着自己的行李。
“太郎,父亲是个无能的人,一生都是庸碌无能,你看不惯我,一个人跑回樱岛生活,我心里虽然寂寞,却是支持的。离我远一点,少沾染一点我的懦弱,对你应该大有好处,我当时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没想到,最终却害了你。”
“那两个杀人凶手,都是放眼整个世界也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樱岛也好,华夏也好,说是什么超级大国,却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父亲无能,甚至连一场像样的葬礼都不能给你,更不用说为你报仇,但是……但是哪个父亲会不想为自己的儿子报仇呢?所以那天,有人找到我,要我为风吟先生进行改造手术的时候,我想,或许这是我一生唯一一次机会了。”
“我知道风吟先生和你的死无关,但是他毕竟是王野的朋友,我找不到王野,却等到了风吟,我想这或许是是上天给我的启示吧。只要能让王野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失去重要的人的痛苦,于我而言,就可以满足了。”
“父亲是个无能的人,能为太郎你做的事情就只有这么多,希望你不会怪我……太郎,你在下面,应该和妈妈见面了,而我这就去找你们,希望你们还愿意接受我这个无能,却又满手罪恶的父亲吧。”
老人说完,终于把最后一件行李也放到了箱子里,之后他站起身来,将儿子的遗像放入上衣口袋,便准备推门离开这间生活了二十年的旧式公寓。
只是刚开门,就被一个身穿黑衣的壮汉堵了回来,对方力量奇大,这位做了二十年体力和脑力工作的樱岛工程师,竟完全不能抵挡。
“老头儿,好戏都开了场,就别这么急着走嘛,你走了,谁来把所有的责任都担下来啊?”
老人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了对方的来意,坦然说道:“事情是我一个人做下来的,当然是我一个人承担……全部的经过我都写下来了,就放在桌子上。”
黑衣人愣了一下:“哦哟?你还把经过都写下来了?真是危险,还好我来了,不然岂不是被你坏了大事?”
“啊?”老人愣了,“坏了大事?”
黑衣人一边把捏着老人的肩膀,将他拖回屋里,一边解释道:“你以为事情是你一个人做下来的?太天真啦,像你这种一事无成的懦夫,怎么可能有机会做成事?从头到尾都是有人在牵线,你最多只是一个木偶罢了。不然就凭你,也有资格给风吟做手术?走手术的时候,又能有机会另外动手脚?甚至你提起勇气向风吟下手,也是被人引导使然。”
老人闻言浑身巨震:“你,你……”
“哈,只不过这种事也只有你这种废物才会看不出来,明眼人都是一目了然的。所以若是被你这么一走了之,等人事后追查起来,顺藤摸瓜把我的领导摸出来,那可就不好看了。所以呢,就请你老老实实死在这里,把所有的责任都一个人扛下去吧。哦对了我看看你的遗书是怎么写的,必要的话我亲自来帮你改。”
黑衣人说着,放下老人一个人走到客厅桌子旁,拿起那份认认真真的遗书,一边摇头晃脑地读着,一边随手修改起来。
被放到一旁的老人只觉得如坠冰窟,寒冷无比。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们也和风吟有仇吗?”
“哈哈,无仇无怨,那种精明灵变的家伙哪里那么容易结仇,但是呢,老头你有没有玩过点子游戏?不是经常有那种角色吗,明明设定是人畜无害,却带着一身贵重品的野怪。虽然它们和玩家无冤无仇,在野外遇到也不会主动攻过来,但你见到这种野怪,会留下不杀吗?当然不会咯,而风吟就是这样一只野怪,现在整个华夏的人都恨不得从他身上搞点珍惜掉落,就看谁下手比较快了。我家领导是个狠人,其他人最多踩风吟一脚,他是认准了命根子去踩,不出人命不罢休的。好在这种人虽然经常倒霉,但时运来了升官也快,他吃肉,我跟着喝汤,也算不错。”
“你们,你们这些家伙……”
“哈哈,觉得自己的神圣复仇被玷污了?老头儿省省吧,像你这种无能的废物,从一开始就不该惦记复仇的事……啊,不过就算你不惦记,我们也会找人让你惦记起来,像你这种头脑简单的人,操纵起来最容易了。啊好了,你的遗书我已经改好了,接下来就请你在家里服药自尽吧。自杀的药我已经给你带来了,用的是你的社保卡购买的哦,是不是很细致?”
黑衣人哈哈笑着,一步步走近绝望的老人身前。
——
风吟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情了。
他的运气真的非常不错,家中既有上过战场的军人父亲,也有学识渊博的母亲,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风吟吐血的原因,并利用家中的资源为他做了急救,幸运地在第一时间压制住了突然复燃的火种。之后立刻将风吟送到了家附近的军医院,并动用家庭人脉找到了一位专家为风吟稳定伤势,终于保住了他的性命。
这里面有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风吟此时都凶多吉少。那个一辈子老实巴交的老技师在动手的时候,虽然只是微不足道地做了一点偏差处理,造成的结果却可能是灾难性的。
只是,某种意义上讲,就此死去,或许比醒过来还要好些。
“内脏严重受损,而且游离的能量还在不断腐蚀神经和肌肉,偏偏对于这种火种的游离能量,我们没有任何控制的方法……万幸你们处理得及时,没有让火种的能量渗入大脑,不然就算活着也是植物人。可现在这个情况,他和植物人的区别也不大了,我能保住他的性命,但也仅此而已了。”
“不,已经很感激您了,这个时候还愿意为他做手术的人……”
“还是有的,风吟他毕竟是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的军人啊,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政客们可以得势一时,但不可能总是只手遮天……风吟的事情也没到绝望的时候,我的技术有限,可世界之大,总会有办法的。”
听着病房外面的谈话,风吟感到内心极度的空虚。
怨恨,遗憾,惆怅……太过复杂的情绪彼此抵消,就成了彻底的无。
他已经不知道该对这个世界说些什么了。从突击团长到海外特工,从海外特工到创业青年,再到最终沦落到一生躺在病床上靠仪器维生,这个变化实在太快,快到他已经难以承受。
忽然间,一股倦意涌上。
或许就此长眠,会更好一些?
正想到此处,忽然病房门开了,一个清脆爽朗的少女声音响了起来。
“风吟先生你好,我是来探病的,你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啊,华夏的技术也不怎么样嘛,这点小事都处理地毛毛糙糙。啊不好意思我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佐藤加奈子,来自溪灵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