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被押缚着的屠金麒无心听那许多,只揣着一颗惶惶之心,被动地等待着修罗的处置。
走在前头的敖显忽而回头来道,“好了,修罗,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在这里放了屠大将军罢。”
修罗冷眼瞧去,看那屠金麒正为敖显这话而两眼放光呢。
淡淡斜了他一眼,将手中牵着的绳子一抛,双手收在后背,警告道,“屠大将军给我听好了,我不希望我等出城的时候会遇上任何的不顺利,大将军若是还想安度新年,回去之后就暂且莫再出门了,不然,只怕时逾不久或有个什么血光之灾的也说不得好。”
屠金麒点头若捣蒜,“姑奶奶您放心,我保证年前绝不踏出府门半步,此番也绝不敢叫姑奶奶您出不得城去,我办事,你放心,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之类的,您就再回来抓我去给您开路去。”
修罗冷哼一声,俨然是不领情的,“你滚吧。”
“是是是,我这就滚,这就滚……”屠金麒一路讪讪赔笑离去,今日所遇,竟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敖显看着有趣,有些想不通透,怎的堂堂叱咤疆场的大将军屠金麒会这等惧怕一个修罗的。
冷不防修罗把眼看定了他,厉声道,“胡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赶紧给我回洛邑去。”
敖显眨了眨眼,煞是无辜,“……。我正想跟你商量这件事呢。”
但听敖显道,“修罗,我这就带妍儿回洛邑去,只是还要劳烦你去看看墨问他们怎么样了。
想办法尽快跟他们碰个头,再一道赶回洛邑会合。”
修罗不答,愠色倏布了几分。
见她不作反应,敖显再欲出言,话还未及出口,先听修罗冷冷启口道,“你最好是给我赶紧回洛邑去。”
说话间,一眼也不看敖显一看,径自绝然转身,乘风而去。
敖显点头,送罢修罗,低头看了看怀里昏沉沉地睡着的黄妍,心里又有了另一番计较。
都道是瑞雪兆丰年,一场大雪过后,百姓更觉欢喜,故而在这等清冷冬日里,洛阳城的街坊市巷,仍旧一如寻常的热闹非凡,丝毫未被影响。
过客匆匆,行商坐贾,往来云集。这洛阳城,聚天下之大美,汇四海之浮华,果不愧其一代国都的风华瑰丽。
仰头望了眼高悬的横匾,淡淡扫过其上笔力虬劲的“聚福客栈”四个赤金大字,敖显径提步往内里走去。
年轻的小二惯来待客,躬逢热络,早瞅着客人眉高眼低,甩着素净的抹布殷勤地迎了上前,“这位爷,里边请。”
眸子一转,暗瞧来人面如冠玉,英气不凡,一身锦袍更是非富即贵。
再细一打量,看那臂弯里还托着个人儿,虽用斗篷裹得严实,瞅不清样貌,单瞧那身段娇小,半露在斗篷之外的靴子素白,度那脚型窄窄,好生秀气,立马就明白了几分。
等了一等,听敖显环眼瞧罢而轻轻道了句,“给我一间上房。”
小二当即眉头高高一扬,“好嘞。”
敖显堪堪随那小二上了楼,且看聚福客栈对过,一间珠宝首饰铺前,正有一骑哒哒而过。
这马上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恩科高中,昨日新婚,道是双喜临门,春风得意的签帅刘病休。
病休自徐灿处讨了匹快马,正要往姚宗墓地赶去的,他本一介书生,惯不会骑马,马技生疏,故而行走极慢。
这走了好半天功夫,眼看着就要出城去了,却恰在这时候迎面撞见了一众堪堪自城外回转的军马。
那领兵回城的为首的将领病休认得,一身戎甲,面容肃厉,分明便是禁军统领陈楚不假。
陈楚眼尖,远远瞧见了病休,先就止住身后的一众兵马,自行催马上前迎上病休,“怎么是刘签帅啊?”
病休明显一怔,是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陈楚的,心里一虚,这一时半会儿的竟就搭不上话来,只礼貌性地揖了手招呼道,“陈统领。”
陈楚回礼,不解道,“签帅这一大清早的可是要准备出城去么?”
忖了忖,似乎觉着有些不对劲儿,再问道,“签帅昨日才大婚,这新婚燕尔本就当在家中多陪陪新嫁娘才是,怎么的一个人骑了马出去转悠的?”
病休正不知如何敷衍过去。陈楚又道,“莫不是魏相临时交代了什么事要签帅出城去办的?”
病休听陈楚提起魏仁溥,才想起要把他搬出来给自己开路,忙点头一口应下道,“确是相爷令我出城公办的,实在是因为情况紧急,刻不容缓,加之,相爷不愿太多人知道,所以方才遣了我亲自去一趟。”
“原来如此,”陈楚了然地将头一点,“既是魏相交代要办的公忙,那签帅就赶紧去吧,陈楚就不耽搁签帅了,签帅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陈楚说道便是,陈楚这就别过签帅奉旨忙其他的去了,告辞。”
病休无心多理会许多,忙颔首相答,“告辞。”
病休离去后,陈楚回头看了眼他的背影,眸中划过一丝狐疑,当即招过一名兵士,交代道,“速去禀报魏相。”
聚福客栈,二楼雅间。
敖显抱着人,听那走在头前引路的小二哥执着水壶与他一路叨叨念个没完,“这位爷,本店天字第一号房在这洛阳城里可是出了名儿的好口碑,装饰精美华丽,收拾的既干净又整洁,日日拆洗夜夜勤换,准保您一丁点儿坏处也挑不出来。”
“如此最好。”敖显半晌回了这么一句,径往里间行去。
回头与那尚未退出去的小二哥道,“速去帮我请一名城里最好的大夫来。”
眼瞧着一锭黄澄澄的金子在自己眼前一晃,俄而落定于折射着浮光的朱漆桌面上,小二哥跟着两眼放光。
在这京师里待得久了,虽世面也见的不少,但每每逢上不匪的打赏,还是忍不住露了些俗相,赶忙搁下手头冲泡茶水的水壶,将那金子收进怀里揣着跟宝贝似的捂了紧,欢欢喜喜地就帮着客官办差去了,“我这就去,立马就去。”
敖显目送他带上房门离去,执起桌上的水壶往一只瓷盏中倒了满满一杯。
黄妍强打精神,微微掀眸看了他一看,捧住镌绘着海浪图纹的瓷杯努力地汲取着杯中的甘美香甜。
她喝得极慢,可那贪杯模样俨然是渴坏了。
未几,黄妍饮毕,敖显将茶杯搁置一旁,伸手去解她身上的斗篷,再将那锦被拉好,裹得严实。这一系列的动作轻快娴熟,根本就毫无顾忌。
而黄妍却早羞红了脸,奈何无力出声声讨一番,只任他摆弄,笃信自己一身孝服在身,他断不敢如何越矩,且况自己如今还病成了这般模样。如此思量罢,便放心阖上眸,沉沉睡了去……
恍惚中,她做了好长好长一个梦,梦里有只温热却满布着老茧的大手轻轻熨在了她冰冷的腕上。随后有人给自己盖被子,有人在轻轻的说着话,梦里低吟,叫人好是爱听。
本想就这般一睡不醒,却终于有人闯进梦里将自己抱了起来,一股浓烈的苦味当即钻进鼻腔里,把她呛得立马就醒了过来。醒过来了却还觉得晕晕乎乎,分明看见了药碗就近在眼前了,却是没有半分气力张口去喝,半阖的眸,似睡未醒,人懒懒的不想动弹。
也不知敖显是怎么把药给她喂进口中去的,察觉汤药冲进口中时,她没寻着任何坚硬器具的强势逼近,只觉着贴在自己唇上的似乎也是一片温热的柔软,浓烈的苦里,依稀掺杂着些许暧昧的气息。无力睁眸相看,便是努力想看也看不得清明,只凝着眼前若有若无的一张被放大的脸孔,身不由己地再度陷入了沉沉昏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