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华发锦衣,腕甲黑靴,但清冷还赛夜雪的,不是白发红颜穆修罗又是哪个?
冰碛地里棱角尖锐的砂粒将修罗的双手磨破,渗出殷红妖冶的血来,昏迷前英勇一跃的执念支撑着,却叫她觉不出痛,觉不出冷来,只静聆暗察着四际的响动,旋即,衣摆带风似地飞掠而去,寻找着人息……
皓雪千里,冷月清幽,夜色辉映,苍凉薄覆。
寂寂清清的雪地里,黄妍孤身独处,人息难觅,净听耳畔豺狼虎豹嚎声似远似近,若有若无。
她始终惶恐地守在敖显与屠金麒被深雪掩埋的位置,只是着急落泪,不知如何是好。也担心,也害怕。
正嘤嘤哭得伤怀,雪地里一声爆破,双双从里头飞出两个人来。俱都白雪满头,皆是衣袍见凌。
屠金麒出得雪来,重重地往后栽倒了去,仰面躺在雪地里,望着夜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敖显撑手在地,狼狈之中竟还不失几分蓬勃英气,把眼看定黄妍,见她虽梨花带露,却好歹无恙安然,当即放下心来,侧头笑与屠金麒道,“屠大将军,我们可还继续打么?”
屠金麒闷哼一声,凉凉启口道,“本将军乃是堂堂云楚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本将军之才岂可折于这幽谷雪地之中,白白与你陪葬了去?你且等着,待本将军脱身而去,他日定要寻你生死相搏,以报大将军我的夺妻之恨!”
敖显点头,故作疑惑,“大将军欲逞一时血气之勇与敖显生死相搏,敖显自然是舍命陪君子。只不过,敖显分明记得,岳父大人姚宗姚阁老分明亲口说了要把他的掌上明珠姚黄妍姚小姐许配与我敖显的,跟大将军可断没有半点干系,不知大将军指的这夺妻之恨,又待从何说起啊?”
屠金麒猛地坐起身来,狠狠盯着敖显道,“求之不得,被人抢去的,那就是夺妻之恨。还管姚阁老到底是把掌上明珠配了谁。”话毕,复又重重地躺倒了下去。
敖显摇头叹笑,“也罢也罢,大将军怎么说那便就怎么是了吧。你且兀自在这里躺着,我等走了。”
屠金麒闻声忙就地翻身而起,“走去哪里?”
敖显执起黄妍的手,看着那怔怔的人儿,回屠金麒道,“便是一时寻不得出路,也该找个可以暂避风雪的栖身之地才好,万一来了什么猛虎野狼的,也得养精蓄锐方好对付,总不能就在此处坐以待毙吧。若只是大将军与我敖显还好将就,可黄妍小姐这般娇弱,前不久才大病了一场,冻坏了她,屠大将军可舍得么?”
屠金麒捡起半埋入雪的头盔,抖了抖落雪再重新扣到脑袋上,“是你这个小娘皮自己扛不住冷了,才故意说的黄妍小姐吧?得,看在你白白的可怜份上,本将军便与你一道去寻好了,你若就这般死于非命,那本将军的夺妻之恨还寻何人报去。哼。”
屠金麒打头先去,敖显带着黄妍深一脚浅一脚地相随而往。
黄妍走不得快,深雪之下亦辨不清路,几次三番险些摔倒,俱是敖显一路相搀相扶。
三人借着月光,便这般一前一后地沿着崖壁兜兜转转地摸寻了一遭。
终于,让屠金麒在一壁断崖蜿蜒处,找着了一个漆黑的缺角。
那缺角,两壁危倾,上头向外伸展,底部则斜斜内敛,中有一洞,开口几丈见方,越至内里,越见收小,最后竟只剩徒壁,虽不甚理想,倒也算得上是个天然的遮风挡雪的好地方。
屠金麒取出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头前开路,四下寻找后,于洞中搜刮了许多干枯树枝生火取暖。
转眼之间,半夜光景已然过尽。
篝火旁,黄妍将身上裹着的斗篷紧了又紧,却仍旧觉着不胜夜间阴寒,缩在一处,瑟瑟发抖。
敖显淡淡看她一眼,只当未见一般,径往火上添了些许木柴,将火烧得愈旺了,俄而埋头继续烤着自己手里的一只山鸡。
屠金麒支起两根树杈,架起一根横木,将一头小小的野猪串在上头烤着,幽蓝的火苗舔着红褐色的肉身,烘出一阵阵诱人的香味。
这些野物都是被埋在雪下活活冻死的,如今翻找出来烤熟了填肚皮,也算物尽其用。
屠金麒边烤着边吞着口水,一双眼睛放着熠熠的光,恨不得立马将食物一口吞进肚里去。
他明明就闻见熟肉的香味儿了,可左翻看,右翻看,那野猪肉愣是没熟,心想也真是怪了,怎么的一饿得厉害了就连嗅觉也出了问题的。
抬眼一瞅,确见敖显拿着手上的山鸡凑到鼻前闻了闻,兀自点着头道,“嗯,好香啊。”
说着,便开始肢解那只烤的味美香酥的山鸡,头前卸了一大只腿给黄妍递了去,“黄妍小姐,你可饿坏了没有?”
黄妍掀眸看他,却不伸手来接,只又低下头去,不理不睬。
敖显隐隐有些生气,欲收回手又怕她当真挨饿,索性起身走到她身边蹲下,“我差点忘记了,黄妍小姐的手还没痊愈,这是又要央着我亲手来喂了。”
黄妍在他动作之前忙伸手将之接过,红着脸淡淡道,“我自己来。”
敖显无话,任她接下,可看着她的眼,明显几分哀怨。
黄妍被看得尴尬不已,垂着头,权当未见。
敖显有话想与她说却轻易吐不出口,正郁闷之时,先听对面的屠金麒开口道,“我说敖城主,你怎么就这么不矜持呢?老是盯着人家黄妍小姐看,她能吃得下的么?换做是我啊,别说是吃东西了,看见你虎视眈眈的跟饥民饿殍没两样,我就已经倒足胃口了。”
敖显起身,坐回自己方才的位置,拾起另一只山鸡在火上烤着,这一回却只是望着跳跃的火舌,淡淡不肯与人搭话。
屠金麒瞧他不说话,自己说自己的也真是没意思,而黄妍更是不开口的,几人便一时沉默下来,无话可说。
待得野物烤毕,饱餐一顿之后,休息之余,屠金麒连连哀叹有肉无酒,不甚过瘾。
却又忽而一派正经地问向敖显,“敖城主,这荒郊野外,两男一女,你知道这叫什么么?”
说话的时候眼睛自然是盯着黄妍看的,今夜里,他目光,基本上就没离过黄妍身上。
敖显想不出来,但知他定是狗嘴里吞不出象牙来,淡淡瞥了他一眼,闷闷问声,“叫什么?”
屠金麒呵呵一笑,“狼多肉少!”
敖显立时无语……
雪飞柳絮梨花,梅开玉蕊琼葩。
残夜将尽时候,天穹皓月已悄然遁去踪影,岩洞高崖,蓦添风雪萧飒,飘飘洒洒,自成一副银幕帘华。
深穴暖壁,篝火映意,却是语断声鸦。
内中坐于一处的三人,围着篝火,亲和有如一家,可此际皆都埋头无话,淡淡寡寡。
一样境遇,几般心意。
看似埋头的人分明眼梢高挑;神似顾影的却又独在掀眸看雪。
背风一面,黄妍坐在敖显与屠金麒中间,看雪的是她,而看她的人便是一左一右的两个“护花使者”。
纵岩前梅艳雪娇,花舞妍红,千里溶溶,又怎比黄妍玲珑堪画,一枝艳绝天下。
懊恼,这宵,受煎熬。
沉闷氛围,陡听得屠金麒扯开嗓门呵呵一笑,“黄妍小姐看了半天也不知转眼瞧一瞧的,可是看那花儿给看傻了吧。小姐若是喜那一树花枝,本大将军替你砍下些许回来送你可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