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分明一喜,忙颔首应声,“是,老爷,寿安马上去办。”
姚宗接过顶戴,踏着步子走出府去。
府门外,寿安早已备下马车,送了姚宗入宫面圣。
新月如勾。
悬于枝头,汉白也似的晶莹纯粹,纤尘不染。
养心殿里,明灯如炬,华美不溢。
姚宗入得内来,谨遵人臣之礼,三拜九叩,“微臣姚元礼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灵帝着一身明黄常服,快步走下地来,双手搀起姚宗,温声道,“爱卿免礼。”
“谢皇上。”姚宗起身,始终保持着垂睑的姿态。
灵帝轻快一笑,握上姚宗双手,如叙家常,“秋试将近,朕又要阁老受累了。”
姚宗揖手,“皇上言重了,为皇上分忧解劳乃是微臣分内之事,何敢言受累。”
灵帝颔首,噙笑道,“阁老果然是朕的好爱卿啊。”
“想当年朕初登大宝之时,阁老历经两届科考,皆是‘连中三元’,那时志气,足蹑风云,气冲斗牛,却从来古朴恭俭,虚怀若谷。
为我云楚,阁老拾阙补遗,一丝不苟,功在当世,利在千秋,十几年如一日,从不曾有过怨言,论我云楚社稷之臣,阁老当之不愧。”
姚宗撩袍,再度拜下,“皇上过誉了,微臣惭愧,微臣不过略尽人臣之本,何敢言社稷之臣?”
灵帝再再把手相搀,“阁老待云楚之心,朕自然最为明白不过。
当年,天香阁一游,朕只一说独爱你姚家所出的姚黄,阁老便每年花开之际都将姚黄献进宫来供朕独赏。
阁老与朕虽名为君臣,却实则如良朋益友一般,朕便想啊,倘金秋时节阁老若能再为朕献上百花之王里的‘姚黄’来,与我皇家亲上结亲,岂不更是皆大欢喜,大快人心!”
金秋献姚黄?
可这金秋并非花时。
姚宗一时懵然,“皇上?”
灵帝握住姚宗双手,眸光之中满是恳切,“自古,君臣相契,儿女结姻。朕与阁老欲结秦晋之好,阁老可愿意割爱,将掌上明珠姚黄妍配与太子鸿舒么?”
原来,所谓金秋献的“姚黄”,乃是指他的掌上明珠姚黄妍!
姚宗结舌,唇角微搐,一时说不得话出来,“额……”
灵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紧不慢地道,“阁老的爱女乃是我云楚一等一的才女,兰心蕙性,倾国倾城,自然是云楚日后母仪天下之国母的不二人选。把妍儿许与太子鸿舒,有情人成眷属,日后,也可对太子劝其行,抚其性,夫妻同心,一起打理云楚的锦绣河山,这是何等的美事。而能把鸿舒交给妍儿,朕百年之后也就安心了。阁老啊,朕替太子以江山为聘,还请阁老成全呐。”
“微臣不敢……”
始终令姚宗惴惴不安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来得那么突然,叫人一时反应不来。
姚宗拎着顶戴,下了马车,淡淡拂开伸手欲搀他的寿安,步态蹒跚地走进自家府中去。
方才宫中所经历的一切恍然如梦一般,虚虚实实的觉不真切,姚宗几乎都忘记了自己是如何走出养心殿的,出殿之前自己最后又说了甚么话。
他惯来就不爱听人称赞褒扬黄妍,更不爱别人多看她一眼,怕的也就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然,要来的终究是躲不过。如何也躲不得过。
姚宗双腿绵软,无力再想,失魂落魄地步入后园,却见黄妍从里面迎了出来,“爹……”
一声爹喊得姚宗回神,望着黄妍美丽的脸儿,姚宗更觉悲痛,却到底是一语不发,默默走进自己书房去了。
黄妍不知姚宗所谓何事,只当爹爹还尚不肯原谅与她,蓦地便红了眼圈儿。
寿安觉出几分不对劲,安抚黄妍道,“小姐先别难过,寿安进去看看老爷。”
瞧着寿安追姚宗而去,鹤翎微怯,“小姐……”
相府。
大理石阶层叠,雄狮流线起伏,昏暗的灯下一切看不得清明。
只听得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伴着刀鞘与盔甲的摩擦声倏然间响起。
便见得暗影中高大伟岸一人的轮廓,形色匆匆地往府内急步赶去。
绕照壁,下石阶,沿途长廊蜿蜒,所遇仆人无不执礼甚恭,“参见大将军。”
大将军屠金麒无暇顾视,一路心急火燎地往魏堂来。
堂上,赭红落地灯下,置了一榻,屠金麒跨进堂中时,魏仁溥恰好从内堂中出来,招呼了屠金麒落座后,便自行在榻上坐下了。
“大将军深夜造访,可是有何好消息要带给老夫啊?”
屠金麒圈手,唇角勾笑,眼中却无笑意,“是不是好消息,魏相听过便知。”
如此回答,叫魏仁溥几分狐疑,“既然如此,那大将军何不速速道来?”
中途有侍婢奉上香茶来。
屠金麒溜目四下一瞧,显是有所顾忌。
魏仁溥会意,抬手挥退堂上随侍着的仆役。
屠金麒方禀,“相爷,宫中传来消息,道是皇上于日沉之时曾在养心殿中单独召见姚元礼。”
魏仁溥闻言几分紧张,当即发问,“可知所为何事?”
日里才在朝堂上共议了秋试一事,日入之时皇上竟还又避开他单独召见姚元礼,其中必然是另有他由的。
屠金麒平淡道,“听说是皇上欲聘姚元礼的女儿姚黄妍做太子妃,正与姚阁老商量着提亲呢。”
魏仁溥眉头大皱,复问一句,“让姚元礼的女儿姚黄妍做太子妃?”
“确实不假。”
屠金麒点了点头,又讽笑道,“嗬,真看不出来啊,这姚元礼倒还挺有心机的。只不过,任他如何计较,他都万万料想不到,即便是他让自己的女儿做了云楚的太子妃,可日后却也绝不可能母仪天下,这一个赌注下的,定要他后悔不及。”
魏仁溥却摇头,断然道,“不,这绝不可能会是姚元礼的意思。
太子楚鸿舒是个什么样的人,姚元礼岂能不知,又怎肯答应把女儿托付给他,这不是白白糟蹋了黄妍么?
连本相都不屑一顾的事情,姚元礼就更不可能会做了,这一点本相最为清楚不过,本相知得他的为人,无论如何他姚元礼都断不会为了攀龙附凤而拿自己女儿的幸福来做什么赌注。”
“呵呵,”屠金麒失笑,“相爷与那姚宗明明就是政敌,朝堂上针锋相对,唇枪舌剑的好不投契,这一会儿听本将军说他几句相爷就不答应了,真是很有点意思。”
魏仁溥道,“姚元礼虽与本相政见不一,颇多分歧,但其才学人品都是无可挑剔的,本相待他从来不失敬重,否则,依本相的手段,便是十个姚元礼也绝不能够在我云楚的朝堂上与本相说半个不字。”
“那是自然,”屠金麒颔首,“便是秦王殿下也要给相爷十分的面子的,何况姚元礼这等非我族类之群。”
魏仁溥微有不悦,正色道,“大将军,姚元礼虽非我云楚内臣,却到底忠心,其祖上也不曾事于轩辕,对轩辕一朝无有渊源,而与云楚君臣恩厚,云楚岂能以怨报德?大将军说话句句堪辱,对姚元礼这般成见,只怕是挟有私怨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