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妍方一入座坐定,朱雀便上前来奉茶了,黄妍瞧着自己面前的茶盏,确是朱雀先前指给她看的那盏,盏杯沿壁上溢满水渍。
朱雀给黄妍奉完茶再去给皇后奉茶,这先后顺序一颠倒,可是把皇后身边的那名掌事姑姑给气坏了,当即上前扬手就欲掴朱雀耳光,“好你个不知规矩的小贱-人,给谁先奉茶呢?皇后娘娘可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你竟然……”
朱雀身子一避,轻易躲开那姑姑甩来的巴掌。
直看得那姑姑和皇后瞠目结舌时,朱雀忙又矮身跪了下去,动作连贯,不甚突兀,叫人看到最后又觉得妥贴,还紧着嗓子央央哀求,“皇后娘娘饶命,奴婢新来的不懂规矩,奴婢知错了,皇后娘娘饶命……”
黄妍立起身,紧张地看着勾着头跪在地上的朱雀。
掌事姑姑道,“皇后娘娘,这新来的宫女更不能不好好教教规矩,您今日千万不可再姑息了,否则,她们一个个都要爬到您头上来了……”
朱雀一听,忙又伏身在地,连连求告道,“皇后娘娘救命,奴婢家中上有八旬老母,下有三岁小弟,他们都等着奴婢照顾抚养,若是奴婢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他们孤儿寡母的还能指望谁啊……”
说着,扯着袖子就嘤嘤地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掌事姑姑眉头大皱,当即扬声道,“来人啊……”
左右蠢蠢欲动,却见皇后抬手止了住,雍容大雅地启口道,“小小宫女,好好教教规矩就是了,不要为难了她。”
掌事姑姑心有不甘,却也只撇了撇唇角,点头应下,“是,皇后娘娘。”
皇后抬手示意朱雀道,“你起来吧,没事了。回头让徐姑姑好好教你学学规矩罢。”
朱雀捂脸抹泪地自地上站起身来,抽抽噎噎道,“谢、谢谢皇后娘娘……”
“嗯。”皇后笑着点了点头。
朱雀一个转身却又退到黄妍身边去了。
这更把那掌事姑姑气得不行,径自就把一应怒气尽皆算到了黄妍的身上。
黄妍便就在那姑姑刻毒怨愤夹杂的目光中,坐回了座位。
朱雀捧起茶送到黄妍手里,示意让她喝。黄妍虽不明所以,但看了她一眼后,端起热茶浮了浮茶沫便预备着要饮用。
可她还尚未将热茶送到自己唇边,朱雀就先她一步将那热茶扫翻在地,继而扑到黄妍的怀里大喊道,“娘娘你怎么了?
什么?腹痛?
你怎么好好的腹痛了啊?是不是我这茶水有毒啊?”
刻意高拔的声音惹来了台上台下所有人的注目。
正在专心用茶的皇后,骇了一跳,越过朱雀,但只看见黄妍竟果然捂着小腹,一副很痛楚的模样。
掌事姑姑有些幸灾乐祸的勾唇笑了笑,继而扶着皇后亲自进前去看视。
皇后瞧着黄妍蹙起的眉,慌忙吩咐道,“快,快传御医……”
掌事姑姑却道,“来啊,快把那小宫女给抓起来,她狗胆包天竟敢下毒谋害黄妍小姐,定要把她交给皇上好好处置。”
皇后这回也不阻止了,只任侍卫上前来拿人。
“不要,不要啊……”朱雀抱着头,转身就要跑。
几个侍卫恐她走脱,便纷纷上来帮忙。
同一时间内,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许多宫女太监来,却都统统围向了黄妍。
里头被围着黄妍,正闹不明白时,蓦觉腰间一紧,身子一轻就被人抱了起来。
高台上竟忽而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黄妍直到被人抱离开了高台也还是晕晕乎乎的,脚着地的时候,才抬眼看清了方才抱自己出来的人竟然是敖显身边的童伯。
“童伯?是你……”饶是亲眼所见,黄妍亦犹有些难以置信。
童伯却只淡淡点头,“黄妍小姐,你快骑上快马离开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打点好了,抓紧时间路上就不会有任何阻挠,出了这个围场主公会亲自接应你的,你快走吧。”
童伯说着就要扶黄妍上马。
黄妍转过头也才见了身边毛色雪亮的一匹高头骏马。她怔了怔神,颇有些忌惮,转头却问童伯,“那你和朱雀呢?你们能平安离开么?”
童伯点着头,笃定道,“黄妍小姐请放心,只要黄妍小姐能平安无事地离开这里,我等自有法子全身而退。”
黄妍听了,知道似乎关键还在自己这里,把头一点,转过身子任童伯将她扶上马背去。
“黄妍小姐一路当心。”
临行前,童伯对着黄妍说道了几句,控鞍勒马相教仔细,仍不忘嘱咐殷勤。
黄妍皆点头记下。
童伯打点妥贴之后,扬掌一击,黄妍座下骏马撩蹄,当即蹭地而驰,去势之快有如脱弦之矢。
童伯目送着那匹高头白马带着黄妍去离,远得几乎再也看不见一人一马的影子了后,方才轻轻舒了口气,“云仲啊,现在就看你的了。”
话落,转念想起朱雀此刻或恐身陷囹圄,赶忙便回身前去接应。
黄妍的马才离开童伯的视线不多久,自一宽道上忽然涌出许多士兵来。
“什么人?”
“站住!”
“嘿呀,是个大美人儿!”
“大美人这是要去哪里呀?”
纷杂粗犷的喝声和持戟群围的阵势把黄妍给吓坏了,身下的白马也踟蹰逡巡了起来。
黄妍正不知所措,忽自横斜里杀出一批人来,为首的黄妍认得,正是白衣风流的小经略云仲。
黄妍见了云仲心下陡安,扬着声便唤,“云仲。”
云仲看着她笑了笑,弯指含在口中吹了个响哨,黄妍身下的白马撒腿就欢快地朝着云仲奔了过去。
一阵箭雨倏然疯射而来,云仲眉头一拧,“小心!”立马腾地而起,纵身将黄妍一把揽住,带着她在半空上一个侧身,斜斜一翻,便险险躲过了箭雨。
云仲抱黄妍在马上坐好,带着她策马狂奔出了危险之地后,自己又顺着原路返了回去。
“主公。”一匹青骢马上,穆勒锦帽貂裘的一身打扮,眯眼睨向敖显,笑得不怀好意,“这黄妍小姐那样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她会骑马么?”
敖显全神注目,同样骑在马背上,只对着围场的方向凝望远,显然没什么心思与穆勒搭话。
许久不曾出现的飞毛腿黄季驱马上前,道,“主公,与其在这里干等,还不如让我去帮帮云二哥,一起接应大经略和朱雀她们吧。”
墨问道:“诶,莫急莫怕。有道是,书不必孔丘之言,药不必扁鹊之方。合之者善,姑且用之。以我之见,此招虽险,却并非无有胜算,人多反而会坏事的,我们就耐心地再等等吧。”
剑邪侧坐马上,提着一只酒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眼风满不经意地扫向另一马背上一脸冰冷的穆修罗。
此际的白发红颜分明一副冷淡模样,眼神里还带着一点倨傲轻蔑,仰头望向邈远苍穹时,迎着冬日和煦的暖阳,却竟像衬出了些许少见的柔软来。
剑邪看得津津有味,一口酌酒,一眼佳人。
未几,一时静极的天地里忽然间响起了一阵清远的马蹄声。
一众人等纷纷绷紧神经,勒紧马缰,凝神把眼眺望远。
仔细一看,骑在马上之人宫髻半挽,鬓发飘散,服色艳丽,形态娇美。
再待之慢慢驰近,才越发见得清那僵着身子微伏在马背上,珠钗斜坠,衣襟风乱,小脸晕红,娇喘吁吁的,正是黄妍不假。
敖显心上一动,笑意当即浮上脸孔来,双眸湛亮地锁定黄妍,手上的缰绳早已不自觉地握紧。
修罗扶辔,淡淡道了句,“倒算是幸不辱命。”
剑邪看了修罗一看,笑得一脸灿烂,拧起酒袋,把眼再专注地看向黄妍。
黄妍明显不怎么会骑马,上回敖显策马带着她自洛邑去往洛阳的时候,虽然极有先见之明地亲自言传身教与她,但毕竟黄妍娇弱,并无有那个气力去驾驭,好在童伯安排给她的这匹高头骏马自个儿认路,无须她如何驱策,但一路奔来,要控制着不让自己掉下马背去便已然令黄妍耗尽了体力。
当白马奔到了敖显跟前,自己停下了步子时,黄妍却根本连自己下马的力气都没有了,只眼神哀哀,形态狼狈地望着敖显,软在马背上虚弱地喘着气。
黄妍身子一软,斜斜地就往敖显怀里歪去。
敖显稳稳地将她接了住,手臂收紧,用力地抱住黄妍,眉梢眼角全是爱意,“妍儿,你做得很好。”
敖显这一句话令黄妍既喜又怨,喜的是自己终于闯过了一关,从云楚的皇宫里逃了出来;怨的是敖显这样的安排,竟似一点儿也不心疼她一般。
黄妍伸手环住敖显的肩,眸子一红,委屈地竟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美眸一转,移目那正看着她与敖显相拥而失笑的墨问、剑邪等人,黄妍登时便羞煞了去。慌忙收回环住敖显的手,垂下美眸便推却着不肯再让他抱着了。
敖显不肯配合着放手,黄妍无计,便附在他耳畔窃窃低语着娇嗔道,“他们都在看着我们呢,你快把手放开……”
敖显知她害羞,朗声一笑,抬手托起黄妍就把她抱上了自己的马背。
“此地不宜久留,”剑邪把酒袋往黄季怀里一抛,转头招呼道,“墨问你等护主公先走,我与穆勒在此断后。”
砰砰砰。
三声敲门毕。
敖显扶着门框,笑着向内柔柔问声,“妍儿,你好了没有?”
穆勒一通飞檐走壁罢,不知打何处走了来,一肘搭在敖显肩上,叉臂便指着房门道:“女人就是麻烦,换个衣服也要花老半天的功夫。”
敖显但摇头笑了笑。
两人再等了一等,却始终不见里头有什么动静。
穆勒等得不耐,正心里犯着嘀咕,忽地闻声抬头,却见一个高挑俊美的白衣公子闯入了眼帘来。
黛眉美目,天庭饱满,耳扇玲珑,鼻挺嘴秀,虽少了许多阳刚,但却正正不失一股少年英气。
这可就把穆勒给看得一时回不过神来了。
敖显是早在姚府里便曾见识过黄妍女扮男装的模样的,反应倒不似穆勒那般厉害,只笑吟吟地伸手过来牵黄妍,双眸定定地落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大家在楼下等我们许久了,我们走吧。”
黄妍笑着颔首,“嗯。”
两人相携着一同下了楼后,愣在原地的穆勒这才后知后觉地跟着追了下去。
饭桌上,墨问、剑邪、黄季、修罗等人早坐在座上恭候了多时,见了敖显带着黄妍到了,便忙着就要立起身来。
敖显把手一摆,示意众人坐好,抱歉道,“让大家久候了。”
剑邪笑道,“无妨。”
说着便捉起桌上的酒盏往黄妍杯里斟酒,“等了这么许久,先让我来敬未来主母一杯酒罢。”
黄妍方一坐定就受到了这么一敬,当即小脸飞红,看了看敖显,又看向剑邪道,“我……”
想了想,却再不迟疑什么,只端起桌上的酒杯,回敬剑邪后,将之一杯饮尽。
墨问当即赞道,“好,黄妍小……小兄弟当真豪爽,”赞赏之意已是溢于言表。
敖显转头去看黄妍,笑得风流倜傥。
穆勒见了也跟着起身替黄妍倒酒,“剑邪敬了,我也要敬,主母,我也敬你一杯酒。你喝了剑邪敬的,我敬的自然也要喝的。”
黄妍赔笑,正不知当推当拒否,被穆勒那么一说,便真打算再一杯饮尽。
这时,敖显伸手过来,将黄妍手中的酒杯接了去,“我替她喝。先干为敬了。”
穆勒看着敖显把黄妍的酒喝了尽,这就没的话说了,只端着杯子闷闷坐了下,自己个儿一杯又一杯地饮着。
“多吃点。”
瞥见敖显在往黄妍碗里添菜,黄妍则笑着相谢,两个人好一副你恩我爱的样子。
穆勒郁郁,张口便道,“我说主公,你跟个小兄弟这么态度亲昵,眉来眼去的就不怕让人家误会了你去么?”
敖显帮着一旁的墨问把酒一斟,傥傥荡荡地回道,“无妨,我喜欢让人误会。”
得了这么一句,穆勒眨了眨眼,手里的酒都忘了要喝了,“额……”
墨问呵呵一笑,啜了口酒,言归正传道,“主公,现下全城戒严,那武帝定然是震怒得厉害了,想必此事也断不会善罢甘休。
朱雀擅化易容之术,加之童伯、云仲二人,一个沉稳冷静,一个胸富韬略,蛰伏于这咸阳城中时日益久,待等得暂避过一阵风头,再要平安无事地离开此地回返洛邑,绝非什么难事。”
话头一转,却问,“至于我等,若不想劳他挨门搜刮,是不是该当另去寻个安全的所在避上一避?”
剑邪诧然,“墨问,你方才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么?那外头此际风声鹤唳,我等却还能安坐于此美酒佳肴的畅快享用,岂不已是美矣妙矣了么?那何苦还要再往别处去避甚?”
黄季道:“可若是武帝双管齐下,戒严之后再立马下令全城通缉的话,那我等岂不是也危险得很了?此一时,彼一时嘛。”
穆勒闷闷道:“纵是此一时,彼一时又如何?我等在这咸阳城里人生地不熟的,又如何有得什么更加隐秘妥当的去处好藏身的?”
敖显心念一转,道声:“有。”
一座的人,除了修罗之外,统统便都看向了敖显。
敖显但把目光一转,看定修罗道,“你们难道都忘了,当年的一门忠烈,灵璧白家?”
墨问也看向修罗,复问句,“灵璧白家如今竟还有后人在么?”
修罗将捏着的酒碗一放,回道,“不错,灵璧白家确实尚未绝后。
当年轩辕国破,白家也跟着家道陨落,几近灭族。后来,白家迁往安阳,三代单传,如今白家的当家少主名唤青云,字飞宇,乃是白家一门中唯一的血脉。”
黄季点头了然,却道,“可白家既远在安阳,那于我等岂不也是远水不解近渴?提之又如何?”
转念一想,又问,“难道……”
敖显眸光一转,落定于黄季身上,“正是。青云兄现在人就在咸阳。
自我知得灵璧白家尚有一系血脉得存,早便就想寻个机会亲自登门拜访,想不到,如今能够一尝夙愿的机会,这么快就近在眼前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