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着实叫云仲思虑了良久,直到游信携同墨问,预备着一个来忏悔,一个来开解敖显时,他都还很是困惑,始终没有能够闹得明白。
想起当日在天香阁里,自己同姚宗的一番叙谈,游信至今还觉得对姚宗有些难以言喻的隐隐愧疚。
黄妍之事,令他今夜更有些无奈,听说敖显为此而躲了起来独自浇愁,他便因着这么一场大好姻缘的不了了之而由不得一路叹道了这里来,“若是当日在天香阁中,我与阁老及时谈了妥当,正式将这门亲事给定了下来,那么姚家蒙难之时,阁老定不会将黄妍托去临安,兴许能让阁老在第一时间想起来的人,便当是我们洛邑敖家了。一朝名正言顺了,今日还何愁,想留却留不得的。
唉,历此百转千回,一切宿因,只怕说到底,还是你与那黄妍小姐终归有缘无分矣。”
游信好一番一本正经的话沉甸甸地落了下来,听得敖显明显有些黯然,一旁相侍者则依稀跟着扼腕怅叹起来。
墨问却忽而兀自低笑出声来。
众人闻了笑声,皆一齐将目光投了过去,直愣愣地将墨问牢牢看了个住。
游信蹙眉,“无端端的,你笑什么?”
墨问肃了肃容,目光绕众打了个圈儿,道,“随便笑笑,随便笑笑,大家继续,继续……”
游信便有些无言以对,拍了拍墨问的肩头,“还是你好好开解开解他吧。”便自顾摇着头长叹而去。
待游信走远,敖显复往自己杯中斟了酒,方抬眼向墨问道,“你方才笑什么?”
墨问撩了长衫后摆,端端在敖显面前坐定,讳莫如深地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前人有此一云,却是为何?无非,当局者迷也。”
见得墨问开口,说的话虽是答非所问,可观其神,一望便似极成竹在胸,一众人等皆凝神相候,等着墨问就眼前这等人人无以为计的忧郁烦扰之事说些有建树的感想出来。
敖显郁郁,“我的心思你又怎知。”
墨问折扇一合,叩着石台子道,“我尚且什么都还没说,主公又如何知得,墨问不晓得你的心思的?”
显是恐敖显不愿再听人多说什么,平白浪费了墨问这么个好人才,云仲一脚趋前道,“墨问既然知道,那就快些与我等说来,省得我等愁闷了大半日了都还尚未能够想得明白。
医者言说,治病救人乃须对症下药,我等知晓了缘由之后也才好为主公出谋划策,想法子来化解化解。”
剑邪点头,“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墨问说说吧,说得对了主公自然无话可说;说得不对了,主公也不会见怪于你。”
墨问环目一瞧,由不得摇头叹笑,道:“主公所以不留黄妍小姐,乃是因为黄妍小姐此去临安所投之人乃是爹爹姚宗生前好友,西湖书院的山长吴简怀。这吴简怀一贯才名远播,为人妥当,与姚宗向来志趣相投,二人遂引为知己,交情匪浅,黄妍小姐此去投往这妥当之人的门下,自然此事也就算得妥当。
且此事遵循的还是姚阁老本人的生前意愿,师出有名;加之一路上还有吴简怀的独生爱子,同样才气不凡的吴雨声相照应,护花有使。主公自然是难以寻得着个嫌怪将黄妍小姐的请辞给驳回去的。”
云仲不屑,“他吴雨声一介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他算得什么护花使啊,墨问你别太抬举他了才好。”
穆勒闷闷,“墨问还有些言不由衷了。什么‘师出有名’‘护花有使’,若是对别人,这好来好去,关系浅浅的,自然也就寻不得个理由把人留下了,可主公对黄妍小姐明摆着就不是关系浅浅那么简单的事。看来,你今朝也是江郎才尽了,说了半日还是没能把话说到正点上来。”
“说得好,”墨问折扇一打,敲在掌心,目放异彩,“若是主公对黄妍小姐并不十分上心,我方才说的那些个理由就已然充足了,那么你们也自不会百思不得其解。
可为什么真相不是这样的呢?那是因为主公心里始终忌惮着一个人。”
敖显正垂眸饮酒,听了这句,便移开酒杯,口气慵懒地道,“胡说。”
云仲心念一转,脱口便问,“你说的莫不是青夔?”想了想,又似乎不甚笃信。
墨问当下噙笑颔首,“小经略不愧是小经略。”
“可是……”不待云仲续言,墨问径自又道,“不过,主公既然方才说我胡说,确是说我未能够将话说得周全,论道起来,主公他其实并不是忌惮青夔这个人。”
话头一转,直将人给绕得有些懵。
便闻墨问解释,“青夔当日强逼主公立誓之时就让主公做了不义之人,主公若坚持青夔便要辜负姚阁老当初的一番许婚之意;主公若现在临时翻悔不从青夔,势必要失些人心。
不过这人心嘛端看你怎么失再怎么得的,也不是主公拿不定的事,主公往日里怎么对付咱们的,你们也不是没见识过,自不需要我多说。主公真正忌惮的其实是青夔的那张乌鸦嘴。”
童伯忽而有些了然,“难道,主公是因为青夔说黄妍小姐‘红颜薄命’,而想对黄妍小姐挥慧剑,斩情丝?”
这话的意思便是说敖显因为听了青夔之言而嫌弃了黄妍,话自口中说出来后,童伯立时觉得自己说的不够隐晦,似乎容易中伤主上高义,便赶忙垂首不再吱声。
穆勒由衷赞了句,“主公还真是悬崖勒马,浪子回头啊。不错不错。”
云仲有些怔忡地望了敖显,“主公,是这样的么?”
敖显不答。
青夔却道,“还是我替主公说吧。这桩事情呢,便如童伯说的那般,是也不是。”
剑邪挑眉笑了笑,“若是正如大经略所言,那我便也有些懂了。”
墨问看他一眼,“未必。”
接着道,“青夔只说了黄妍小姐‘红颜薄命’,却说不出如何个薄命法来。主公便自以为,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就是最有可能造成这一切的最大因由。
轩辕大业,满绿之盟。那黄妍小姐倘真若嫁了我们敖家做主母,此生注定要历经波折,与主公同荆棘共坎坷,主公也定然无法给予她一份寻常人家的宁静与幸福。主公不忍,遂认定自己或许就是她此生的劫难,便自以为趁此时放手让黄妍小姐远走就是上上策。所以,一场离别之后,遂成了今日这等自作自受的凄凉模样。回味一番,真真感天动地,感人肺腑啊。”
云仲心中一动,凄然望向敖显道,“主公,墨问说的对么?这是你心中深埋的真正原因么?”
敖显微不可觉地轻叹了一声,“我到底哪里疏忽让你给洞悉了去?”叹罢之后,竟是一副大为疑惑的模样。
墨问只是笑,“若要人不知,出神少说话。”
敖显立时无语,“额……”
云仲却道,“主公,你这又是何苦,我等能一心护得主公,自然也会竭尽全力好好替主公守护黄妍小姐,都道人定胜天,为何就不肯搏上一搏呢?”
不待敖显启口,墨问先有话说,“小经略此言差矣。道是:命若穷,掘得黄金化作铜;命若富,拾着白纸变成布。谁不愿黄金屋?谁不愿千钟粟?算五行不是这般题目。
富贵贫贱尚且如此,那么生死之大事,自也是万变不离其宗。总归一句话,‘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