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一声轻响,似是房门为风洞开来。
一阵寒意凛然。侵得黄妍微微心悸,赶忙伸手胡乱拭去腮边泪水,等了一等,并未捕捉到更多动静,心上才得以一缓。绷紧的神经缓去,立时浑身松软,便只恹恹起身,向着垂帷下的小圆桌一路摸索着去。
青夔说,今夜她就可以自己为自己除去脸上的素锦了。过了今夜她就能够恢复如常了。那么也意味着,过了今夜就是她该要离开这里的时候了罢。
受伤的这几日,敖显从不曾来看过她,黄妍便已然想得明白,当初西湖初遇,知他竟是为了拾捡一支碧玉簪而奋不顾身投入湖中去的,那个时候,她心中就已清楚的知晓了,自己与敖显今生终究是迟了一步的。
既然开始便注定了此生无缘,又为何后来还要任了自己一步步地沦陷下去呢?经历了前番风雨,黄妍早已然明了了自己的心事了。
敖显待她的柔情,她每每半推半就,一半分明存了奢望,妄想一念成真;一半却又始终害怕,惶恐到头来不过水月镜花,乃是空欢喜一场。
原本以为,只要始终不去面对,就能够将将就就的,任他这样留了自己在身边。即使什么也不是,也可以全无所谓。不成望,一场好梦终究要结束了,竟然结束得这样快,她都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要开始承受这一切了。
敖显虽曾答应过爹爹姚宗,说他要娶她为妻的,可她始终并不很清楚这件事情的原委,但一直以来从旁人口中断断续续的,东听一句,西听一句,也终于在心里拼拼凑凑出了一些眉目。
想是敖显出于恻隐之心方才应承下了这门亲事来的,当日情境如何已然不得而知,但依敖显那般守信重义之人,应承下了的事就势必会尽力做到,这一点,便连云楚与之敌对的人也是有口皆碑。
所以,敖显从来只跟她说答应了爹爹会娶她,却从来不曾说起过他喜欢她。
这样的认知令黄妍万念俱灰,若非是青夔告诉了她有关海莲公主与敖显之间的一段情缘,想必,所有一切她都还己令智昏,甘愿被蒙在鼓里。
如此种种,想来通明后,是去是留,黄妍已然做下决定。
轻作一叹,伸手前展,想去摸索桌上的茶盏,一番努力过后,却分明觉着指尖所触乃是温和微软。怔了一怔待反应过来才知道,似乎自己是摸到了一只手,心头骤然一惊,待要缩回手来,却被对方反手握了紧。
黄妍一震,赶忙欲退开去,却因退开的动作过大,为脚边的圆凳一绊,一个立足不稳就险些往旁摔去。方轻咛出声时,脚下矮凳翻倒,自己身子一软却陷进了一双温暖的臂弯。
男子身上独有的强烈气息当即笼罩而下,一双大手用力收紧将她紧密地揉进怀里。那短暂的一刻,令黄妍恍觉,温暖的怀抱似曾相识,她莫名一怔,一时竟忘记了要挣开对方。
待得门外有脚步声追进来,朱雀的声音堪堪打破了这片刻的温存,“黄……”
温暖的怀抱当即退离了黄妍,俄而,一只大手探至她颈边,温润的指尖轻轻拨了她的衣襟,往颈上浅浅瞧了瞧,便忙撤回了手。
朱雀不知何时咽下的话头又冒了出来,“青、青夔尊使,黄妍小姐现在应该全好了吧?”等了一等,没人回话,又是朱雀道,“我们出去说啊,出去说。细妹,快过来扶黄妍小姐上床躺着去。”
“好的。”细妹上前来扶了黄妍坐回床沿。
黄妍的心却因着朱雀的那句“青夔尊使”而再度一沉到了底,方才还心中隐隐有所希冀,如今恍若被人从高高的云端抛到了泥土里。
可是,方才那个人当真就是青夔么?可为什么她分明觉得那个人的怀抱那么温暖,那么熟悉呢?
她心里固有诱惑未解,却没有再问细妹,也没有再说话。
到了入夜的时候,黄妍任由细妹将她脸上的素锦给除了下来。几日不见光明,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力恢复过来,那一刻能够重见光明的感觉,诸多美好难以言表,只想着日后若能时常记着珍之爱之也不枉几日一场盲苦。
红烛下,细妹捧了镜子来,黄妍对镜一照,瞧见镜中的自己一如往常,肌肤光洁,细腻柔滑,似乎前几日受伤一事不过南柯一梦,一枕黄粱,如今梦醒,便已然再无迹可寻了。
问过细妹后,黄妍才知道云红又给送回了云楚,已被嫁往了蜀地,一时红颜薄命如落花飞絮之感顿生心头。她不由便想,若非乱世,自己此刻应当是在洛阳家中,陪侍爹爹左右了,云红也不会因为被逼婚而对自己痛下毒手。
昔日姐妹一场,到头来也不过这般。
过往种种如浮云而散,今时的黄妍再无心为谁费神忧虑,她只想站好自己该站的位置,远离目下的浮华萧索。
洛阳城里,已不复有她的家了,那么,离开了洛邑,自己又该去哪里呢?时至今日,便当真是时候该要好好想一想了。
阶下残雪,满庭暖阳。
这几日的天气格外的晴好,这几日的敖府也格外的热闹。
许是年关将近,府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处处都充满了欢声笑语。然,黄妍却知,敖府所以不再似自己来时的那般气氛沉闷,全然是因为那位图烟国公主海莲的到来。
近几日,细妹和朱雀时常抽不开身来陪她,听说都是因为那海莲公主指名要寻她二人作伴去了。黄妍更觉自己是个负累,给敖府添了不少麻烦。一个人静静想了几日下来,自己到底该要所向何之,她已然有了妥当的计较。
这番,再来找敖显,乃是去意已决了。
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临近东园的前厅时,黄妍远远便听得里面笑语欢声,时有喧嚣。
放慢脚步,忽而有些犹疑,真恨不能立马就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见人才好。然,今次非比寻常,这个逃避的念头也只是随随一想就弃了远去,旋即便坦然抬眸,直直地往前厅而去。
只要再见过敖显这一面就好了,见过了这一面便可以再也不见了。
“显哥哥,你撒谎。”
厅里,一个眉目细腻婉约的女子,着了一身红裙,裙上绣满了天山雪莲,广袖上群蝶招展,整个人俏生生的,似蕴了无尽的青春活力,正盈盈立在人前,拿葱削的食指指着座上的人。
座上的男子紫衣锦绣,眉目清隽,仰面时宠溺的笑意一览无遗,“阿莲可是冤枉我了,我何曾对你说过半句谎话,你要是不信的话,你大可以问问云仲,云仲可以为我作证。”
一旁白衣风流的云仲,望了眼敖显身后抱剑而立的童伯,无奈笑笑,忙接口道,“对对对,我可以为主公作证,主公说的绝对没有半句是假话。公主要是不信,”说着,便指了指童伯,“也可以问问我大哥,”把手再一转,“还有那只麻雀,她也可以作证的。”
朱雀一听,当即狠狠剜了云仲一眼。
童伯见了,便只是好笑。
公主海莲顺着云中的手指所向,看了眼被他呼做麻雀的朱雀,也莞尔一笑,却趋前矮身坐到敖显膝上,双手环住他的项颈,撒着娇道,“我才不要他们作证呢,他们都是你的人,你说什么他们自然都会帮你的,他们跟你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