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秀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病床前的钟意,长发遮挡住了她的脸庞,看不清神情。
她正迷茫钟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时,对方好似察觉到她醒过来,钟意抬起头,扬起一个微笑说:“你醒了。”
姜秀微低敛下眼帘,脸上依然带着虚弱的神情,藏在被子下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扯了扯嘴角,嗓音喑哑:“不好意,麻烦你跑来一趟。”
“怎么突然这么客气,还真有点不适应。”钟意柔和一笑,嘘寒问暖道:“饿不饿?想吃什么尽管说,我让阿生去买。”
大概是生病的缘故,姜秀气色很差,眼睛无神地在她脸上停留了数秒钟,忽而扯出一丝艰涩的笑容,撇过头拒绝道:“不用了,我还不饿。”
钟意只好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微低下头,一言不发地望着地板沉思。
姜秀闷葫芦的性子,大学四年也本就无所改变,她不想说话,钟意也不会缠着她问。此刻两人更是生不出一句话来,唯有时间淡淡地在两人之间流逝着,谁也不愿开口打破这份沉寂。
钟意多多少少从送姜秀来医院的同事那里,听到了一些关于姜秀营养不良而低血糖昏迷的事,连续加班一个星期,下了班又要去打一些零时工,三餐几乎没有时间吃,最后过度劳累诱发低血糖从而昏迷在了打工的店内。
“姜秀。”钟意暗自叹了口气,有些话总要说出口:“你如果很缺钱,可以跟我和西西、徐飒说,我们大家一定会帮你的。”
“你这样消耗自己的身体,就不怕真的有一天自己垮了,再也站不起来。”她担心姜秀,真的担心。所以才会劝她放弃一些零时工,如果缺钱,她们也一定会帮她想办法,而不是拿自己年轻的资本做赌注,最后病倒。
姜秀原本无神的眼睛突然变得淡漠,眼底掠过一丝嘲弄的笑意,她转过头,双臂撑着身体慢慢地坐起身,目光疏离地盯着钟意看,在她眼里,钟意对她的同情和怜悯,已经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也刺伤了这四年来她们平和维持的舍友关系。
“我就是缺钱,所以才会不要命地去打工。”姜秀讽刺一笑,平日里看似唯唯诺诺的她,内心藏着一个极大的黑洞,不断吸取着她的自尊,最后又将一切伤疤揭露出来,暴露在众人的视野内:“但是我不需要你们的帮助。我不想被你们看不起,也不需要你们的同情!”
“姜秀……”
“我出身家境的确不如你们好,长相没有你漂亮,性格不如徐飒那样外向,没有林西西疼爱她的父母……就算二十四小时只工作又怎么样,我依旧活的好好的。那是靠我自己的双手得来的,照样能养活我自己,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和援助,这样只会让我更看不起我自己!”姜秀胸口抵着膝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小声抽泣着。
钟意怔了一下,她怎么也想不到,一向与世无争的姜秀竟然会说出这些话来。句话敲打在她的心上,激起阵阵涟漪,胸口突然有点闷闷的,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姜秀并不愿意向别人揭露她小心翼翼隐藏的伤疤,以此来获的别人同情的目光,对她更加怜悯几分。这样的目光,是在践踏她的自尊,时刻警告她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平等的,
她小心翼翼地融入这个不平等残酷的世界,就为了摆脱不好的出身,抹杀掉带着污点的过去。所以她努力读书,努力工作,拼命攒钱,却还是逃不掉过去带给她的伤害。
钟意微垂下眼眸,眼底掠过一丝丝悲切,她就像是侵略者,侵略了姜秀内心脆弱的最后一道防线,知道了她悲惨的过去,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更不知要摆出什么表情才不会二次伤害到姜秀。
“对不起。”她的声音很轻,像漂浮在空中的羽毛,轻轻落下:“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钟意走出病房,姜秀慢慢地从膝上抬起头,眼眶泛着红,面上的表情说不出哀乐,她望了会钟意离开的方向,嗫嚅:“对不起……”
姜秀生病住院的时钟意并没有通知徐飒和林西西,第二天她如约来到医院,怀里抱着一束矢车菊,推开病房门,却发现原本应该躺在病床上的姜秀,不见了踪影。
跑去护士站询问姜秀去哪了?对方则答:“0号床的病人昨天就办理出院手续了,你不知道吗。”
“这样啊,谢谢了。”钟意扯了扯嘴角,只好抱着矢车菊原路返回公司。
可能是知道了别人的秘密而产生了罪恶感,钟意并没有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姜秀,问她身体还没好,怎么提前出院了?
就这样一直拖到一个星期以后,银行短信提醒多了一笔小额数目的金额,有零有整,刚刚好是许淮生帮忙代付的住院费。
钟意在纠结着住院费要不要返还给姜秀,她们是关系好的舍友,出这点钱也是应该的。许淮生劝她收下,他说:“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生,你如果返还给她,只会让她难堪。”
最后,钟意给姜秀发了条短信,关心她身体好些没?让她多注意休息,别太劳累。
隔了几个小时,姜秀回了短信:嗯。
…………
大四下半学期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既要忙着写论文,又要忙着准备毕业的各种事情,甚至还要操心未来……
徐飒第二次提交的论文被刷掉后,心灰意冷地躺在狭窄的床板上,阴死阳活地说:“我看我还是继续读研算了,虽然不能直接报效祖国,但也能给祖国增添一名‘科学家’。”
林西西不停地摇晃着手中的小扇子,单手在键盘上来回移动,发出一阵噼里啪啦地按键声:“这破电脑,我早该砸了!卡顿这么严重,故意拖慢我写论文的进度。”
“你不是学计算机的吗,林西西同志!到了该发挥你专长的时候了!”
“学计算机不代表会修电脑好吧。”
徐飒瞥了一眼坐在电脑对面的钟意,问:“钟意,你论文写的怎么样?”
得来一个幽怨的回答:“我在计划着要不要黑掉学校的电脑。”
徐飒虎躯一震,竖起大拇指:“我掩护,你断后。”
“哎,和阿室组队友,钟意你就不怕被她坑了。”林西西狠狠地敲打了几下回车键,原本卡顿的电脑,霎时黑屏了。
宿舍门被打开,姜秀穿着一身连衣裙,迈着轻快地步伐走进来,走到自己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然后十分投入地翻看着手中的英文书籍。
从姜秀进来后,气氛俨然有些怪异,彼此心照不宣地不开口说话。
整个宿舍,也只有姜秀的论文选题通过,甚至获得了学校保送出国读研的名额。徐飒说,别看姜秀平常跟个小跟班似的跟在我们身后,其实人家比咱聪明着呢,又肯吃苦。
知道姜秀为了能出人头地,所付出的艰辛比常人多十倍的努力,那也是她应得的。钟意并未发表此看法,她选择缄口不言。
在许淮生的帮助下,论文顺利通过,两个星期后迎来答辩会,答辩当天天气阴沉沉的,等答辩会顺利结束,走出来时,天空下着小雨。
整个Z大被湿蒙蒙的雨气所笼罩,细碎的蝉鸣声似要划破雨声,涌入每个人的耳膜里。
许淮生撑着一把黑色雨伞,踩踏着路面上的雨水信步朝钟意走来,伞面微抬,露出一张被北方雨气打湿的脸庞,眉眼含着春意盎然的笑。
他朝钟意伸出一只手:“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钟意毫不犹豫地搭上许淮生的手,任由他牵着她的手一直往前走,拐过弯弯绕绕的小路,穿过错综复杂年代已久的楼房小巷子,踏上一节节水泥阶梯,最后到达了他口中的目的地。
“这是哪?”雨已经停了,水泥地上低洼的地方还积留着一小片雨水,有风从面庞吹过来,掠起钟意肩头垂落下来的头发,将她的视线拉向远方。
他们身处一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地方,脚下是上个世纪末建立的筒子楼,锈迹斑驳的铁栅栏围绕在天台外围,立成一个并不牢靠的防护措施。
周围是同样带着上世纪末浓重色彩添绘一笔的景象,仿佛真的回到了那个六七十年代,家家户户邻里邻间热闹不断,亲切的家乡话语顺着风飘过来。
“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钟意弯着唇角,眼里满是欢喜的笑意,就要溢出来。她转过头,笑着说:“我找了好些地方,拍摄出来的片子始终不满意,我现在明白了,它缺少属于那个年代的气息和灵魂。”
“那个年代称作这里是“贫民窟”,现在的人称它“筒子楼”,不过这里快要被拆了。”许淮生抬脚,往前走了几步,同她一起看着周围即将被时代吞没的旧楼:“这个礼物喜欢吗?”
“礼物?”
“嗯,还有第二个。”
许淮生望了她一眼,不疾不徐地走向天台另一头,拉开地面上盖着的雨布,由玫瑰组成的巨大爱心,赫然地映在钟意的眼睛里。
风一吹,花瓣随风飞舞着,仿佛下了一场漫天的花瓣雨,瞬间迷了钟意的眼。许淮生就站在爱心里面,脸上带着宠溺式的微笑,他望着钟意,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戒指,深情款款:“钟意,生日快乐。”
钟意一时间愣在原地,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惊,她捂住嘴,眼前的景象太过虚幻了,一点也不真实,差点让她没有反应过来。
“不喜欢吗?”许淮生嘴角的笑意渐渐凝结,他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钟意摇摇头,“喜欢。只是太惊讶了,没想到你这么费心。”
“那还不过来收礼物。”许淮生再次扬起唇角,忍不住叹了口气,大步走向钟意面前,替她在无名指上戴上戒指:“五年后,我们就结婚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