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天气突然变得恶劣。
空气中像是布满了砂砾,使整个世界看起来都压抑黑沉。天空中看不到一丝蓝色,偶尔露出点太阳的金光也会被狂风快速地吹走,又留下乌蒙蒙一片。
路边的修车工头发被吹得向上竖起,长卷毛来来回回的在脸上拍打,他们无暇顾及,能好佝偻着腰以减小风的冲击,眼巴巴的望着路上奔驰的车。
“嘿,比尔,看呐,那是迎亲队伍吗,哦,可真多车,要是能坏一辆就够我们今天的饭了。”
“是豪车,可不止一天的饭。”
贴着中国喜字的豪车们闪电般的路过修车棚,几十辆车瞬间消失在视野里。
“哦伙计,真可惜,或许我们该拆掉的我们的棚子,相信我,会被吹走的。”
“喂!帐篷!”
司机小钟开着车看到路边的田野里有被刮倒的树,想降下车窗感受一下,刚开一个缝便惊呼着关上了。
见新郎正在看自己,透过后视镜小钟冲他不好意思的笑笑,随口道:“这风比咱们国家的还大,没准很快就下雪了。”
“你是北方的?”
“是啊。”小钟笑道。
“北方的风是大。”颜谨若有所思的说了句,也不知道司机听到没有。
颜谨没在冬天去过北方,知道北方冬天的寒风能吹进骨头里,都是沈长清说的。
她说她特别讨厌北方带着沙子的寒风,冬天的时候肆虐的很厉害,刮在脸上生疼生疼的,她说她之所以来上海念书就是想逃离北方的天气。
可她又说,到后来她变得越来越想念那个熟悉的地方,风沙,暖气和白面。
小钟的确没听见他说的什么,却看得出这个大喜日子里的主角,好像并不开心。
他是颜氏的小司机,来美国不久,对这位“少爷”并不了解,自然不知道他“并不开心”的原因。
豪华酒店的大玻璃窗隔绝了外面的狂风,里面的一切和外面截然是两个世界,这里华丽温暖,人们感到舒适自然。
英格在化妆间里,失明后的她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这件昔日很期待的婚礼也变得索然无味。
眼睛看不见,其他的感官就变得异常灵敏,她听到了细微的树枝刮过窗户的声音。
“是下雪了吗?”她问她的伴娘。
“可能是吧,正在刮风。”伴娘很不情愿的回答。
伴娘是从小的同学,是目前最快找到的英格的同龄人,英格听出对方的阴阳怪气,暗暗的掐着手掌。
她知道自己一个瞎子,还有其貌不扬的东方面孔,并不适合嫁给白马王子一样的男人,不被祝福。
可能所有人都在暗地里咒她赶紧死。
她太消极了。
以至于她在心里忍受了几秒就一跃而起扇了伴娘一巴掌。
由于看不见,她只是扇在了她的脑门上。
她能感觉手掌中的形状,知道自己打的不是脸又气又恼,在对方连头都扭过来时又上了另一巴掌。
化妆间刚传出女人的尖叫,一声甚至还没有结尾就没了声音。
守在门口的亲戚赶紧拦住了注意到的宾客,让几个人进去看看。
天呐!
他们看到伴娘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而英格呢?
她扯乱了婚纱,正对着伴娘的方向歇斯底里的踢打,嘴里骂着:
“看不起瞎子是吗?我让你不屑让你张狂!”
几人惊呼着去拦住她,有人蹲下来探伴娘的鼻息,“还活着,从后门送医院吧。”
颜家人交代了,婚礼必须成功。
金依随后进来看到人们正抬着伴娘从后门出去,她惊讶的捂着嘴巴不敢发出声音。
看看英格,觉得张牙舞爪的那个穿婚纱的女人不是英格,她又怕自己发出任何一点声响会激怒英格,就站在那看来来回回清理现场的人。
她突然怀疑,让他们这么仓促的结婚,是对还是不对。
是不是应该等英格接受了现实,颜谨恢复了健康再结婚?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连最亲密的丈夫都被她派去跟着颜谨的车了。
颜谨到的时候金沙还在化妆间里陪着英格,她是听到外面的喧哗交谈突然安静后出来的。
一张张金发碧眼高鼻梁的面孔纷纷转向门口,举着酒杯的缓缓放下,抱着胳膊的也渐渐松开。
从门口到现场的长长的甬道成了颜谨的红毯。
人们惊讶新郎居然是坐着轮椅来的一个,如此,俊朗的男人。
他由人推着,眼神集中放到正前方,目不侧视,黑色低调奢华的西装,没有任何证明他是新郎的装饰。
但没人怀疑他不是。
因为新郎,必定是今天最优秀的男人。
颜谨像个木偶被人推着直接移向中央的圆台。
他说他会好好复健,会站着参加婚礼,但他要求一切从简。
可是金依却用了几十辆豪车,一整个豪华酒店还有商界众多上层人士来装饰他所谓“从简”的婚礼。
那他就坐着参加。
一切按照他的行程安排,他一到场所有相关人员立即就位。
身上挂着自己家的脸面,颜谨虽不悦但也没表现出不耐烦,他静静地看着英格被一个稍微老一点的盛装女人扶着走来,磕磕碰碰的慢慢停在他身边。
颜谨眼角划过一丝讽刺。
这一瞎一瘸还真是,搭。
大鼻子黑袍神父始终带着温和的笑,虽然第一次被请到酒店主持婚礼,但也没失了该有的礼仪。
神父清了清嗓子,吐出浑厚的英文。
“颜谨先生,你愿意……”
“我愿意。”
颜谨不想听到那段让自己违心的话,不等神父说完就抢先开了口,从戒指盒里摘了男款的给自己套上,又拿起剩下的那枚,拽过英格的手套上。
宾客一阵骚动,不解的望着台上的新郎。
“谢谢大家的参加。”说完颜谨低头算是鞠躬,然后让随行的人把自己推走。
他差一点就没忍住站起来自己一走了之了。
他对这场婚礼,实在忍不下去。
他叫小钟带自己走,小钟没敢动,夹在追出来的金依和颜谨之间,左右为难。
“让他走!”
金依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字。
小钟在车里也知道了现场发生的事,不敢多嘴和颜谨搭话了。
颜谨的手机响了,他以为又是那帮亲戚,刚要挂掉,扫了一眼屏幕。
竟是国际长途。
他接通了,却没有说话。
对方也在沉默。
小钟瞄了一眼后座,这种压抑的气氛让他忍不住捏了把汗。
“你是谁?”
手机里传来这个声音时,颜谨觉得自己全身的细胞瞬间活跃起来,一股热血雀跃的流淌在他身体的各个角落。
面对商场大佬都能波澜不惊的他居然需要刻意平复才能压制住心里的叫嚣。
这个声音,在他沉寂的近千个日日夜夜里无数次出现,不确定到底是在耳边,还是在灵魂里。
心里有东西似乎被唤醒了,拼命的说:是沈长清!她是沈长清!
眼神落到一个地方,所到之处狠狠地刺痛了他的眼,浇灭了他的满腔热情。
钻戒。
他结婚了!
就在十分钟之前,他有了一个妻子,自己背负罪恶和愧疚娶了的妻子。
一想到妻子这个称呼就心酸。
他闭了闭眼,好看的眼皮上抬,上抬。
“长清,我是颜谨。”
他不确定对方是否和自己一样的震惊,她足足沉默了十秒钟。
他在心里默念着她沉默的时间。
到十的时候,他听到了她略微颤抖的声音。
“真的……是你吗?”
他还没开口。
他盯着后视镜里追上来的车,透过那车的前车窗可以看到白色的身影。
小钟能听出他在和很重要的人通话,没插嘴,只是在后视镜中用眼神询问怎么办。
又是追逐。
颜谨车祸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看看穷追不舍的车,头皮一阵发麻。
他挂了电话,叫小钟靠边停车。
沈长清知道电话被挂断了,却迟迟不把手机放下来,脸紧紧的贴着,想要离他更近一点。
嘴边的笑还挂着,慢慢的凝固,然后上扬的嘴角被一点点压弯。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失而复得?
包含着更多的茫然,太多的疑惑未解。
她只想立刻冲到他身边去。
先不问他去了哪,她想先告诉他,抢先他的问候告诉他,说她一直在心里默念的三个字。
我爱你。
颜谨制止了小钟给自己拿轮椅的动作,打开车门自己走了下来。
后面的车也停了。
司机被颜谨凌厉的目光吓得停止了下车的动作,老老实实的坐在驾驶座上。
副驾驶立刻冲出穿婚纱的女人。
她表情慌乱,头纱被扯掉松松的挂在蓬松的裙摆上。
没有司机的搀扶她下车后便开始东扭西歪,没走几步就跌坐在地上。
颜谨看了几秒,走过去单手把她拽起来。
总算抓到救命稻草,他的手是她黑暗中仅能依靠的东西。
她借着她的力站起来,整个人都扑到了他身上。
“阿谨,阿谨你不要走,别丢下我了好吗,我只有你了……”
如果此刻是别的女人,他估计会毫不留情的甩手挣脱她,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可是眼前的女人,她有一双有神的眼睛,却因为自己失去了光明。
男人的担当不允许他再绝情下去,他必须对她负责。
“我不会走。”他对她承诺。“我只是回医院。”
颜谨扶住她懂得发青的胳膊,把外套脱下附在她身上,“让司机带你回去吧。”
“你真的不会再离开我了吗?”
颜谨放外套的动作僵了一下。
“不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