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余大脚道:“春莲若想晾脚,就在咱家院子里晾,别说六月六,就是六月七,六月八,整个六月晾脚我也不管。”
“我已经把话挑明了,赛脚事小,博名声是大,你自己掂掂量量。”桂奶奶又继续道:“你出这去问问,有几个裹脚的女子不愿意去赛脚?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桂奶奶一袋烟啄完,在炕沿上磕了磕烟袋锅,把里面烟油子磕的出来,用纸擦干净,对余大脚道:“有热水没?我给春莲洗脚。”
“有。”余大脚端来一盆热水。
桂奶奶拿个小木凳放在热水盆旁边,对已经躺在被窝里的春莲道:“来,奶奶给你洗脚。”
“嗯!”春莲答应着,从被窝里爬起来,将一双脚伸道桂奶奶眼面前。
桂奶奶松开春莲脚上裹脚布,把一双严重变形的小脚丫按进热水盆里,浸软泡透,扳开畸形的脚趾,一折一缝,洗得干干净净,尤其洗陷折的脚心,和藏在脚心里的小脚趾时,专注神情似手里捧的不是脚,而是吹弹可破的柿子。
桂奶奶边给春莲洗脚,边念叨:“六月六晒红绿,晒了衣服不发霉,晒了小脚一年不烂小脚丫。”
桂奶奶拾掇完春莲的脚,已经是午夜。余大脚想留桂奶奶,太晚了,就别回去了。但桂奶奶不干,道:“我回去得把自己的脚拾掇拾掇,毕竟明天赛脚,不能邋遢。”心里却明镜,自己的脚属银莲,不可能评上莲魁,所作一切全是为了春莲,给春莲壮胆。
桂奶奶回到家,忙碌着烧热水,脱下鞋,扒掉袜子,松开裹脚布,将一双白白净净,肉疙瘩般的脚丫放进热水盆浸透泡软,使刀子刮掉死茧,挑了鸡眼,撒上一些明矾绷紧脚皮,修剪完脚趾甲,脚心垫上棉花,让脚背隆起来,用布条子把脚缠得紧紧绷绷,看上去只有三寸大小,格外俊俏。
桂奶奶往脚上套一双墨绿色软底睡鞋,优雅的盘腿坐在炕上打坐,叽里咕噜念一阵阿弥陀佛,伸手从雕花炕柜里拿出两双翘头鞋,借着灯影端详鞋面绣的猫蝶富贵。猫蝶是耄耋谐音,意喻长寿富贵。另一双是红色缎面,上绣梅花枝头站着喜鹊啄花瓣,意喻吉祥如意。
桂奶奶端详够了鞋,拿起包袱皮把翘头莲鞋包好,放在枕头边,躺在炕上想好好睡一觉,把精神头养得足足的。哪知眼皮沉重,脑子却乱成一锅粥,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干脆坐起身,拿起放在枕头边的大烟袋,装了一烟袋锅子烟丝,点燃后,吧嗒吧嗒啄着,思衬:“别看春莲年纪不大,一双脚却利落,附和瘦、小、尖、弯、香、软、正七字诀标准。”
桂奶奶心里什么都不盼,就盼赛脚时春莲技压群芳,一举夺魁,不负遭那么大的罪。
桂奶奶啄完一烟袋,躺在炕上,往身上拉了拉薄被盖着胸口,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忽听
公鸡打鸣,知天快亮了。她一骨碌坐起身,叠了被褥,收拾规整,脱下脚穿的睡鞋,换上猫蝶富贵绣花翘头鞋,对着铜镜使篦子把头发篦得光溜溜,服服帖帖,油乎乎的,在后脑勺盘个极讲究的发鬓,插上浅绿色岫玉步摇。往脸上抹一层雪花膏滋润肌肤,扑上淡淡水粉,遮住眼角细纹,描眉画眼,涂嘴唇,配戴上鎏金耳环,美美的对铜镜微微一笑,瞅着镜中的人儿,满意地拔直腰板,高抬下巴仰着脸,眉眼间带着一股高傲。桂奶奶是极爱打扮的,也是一个会打扮的人。她风风韵韵,迈着步子走出小院,到余大脚家,见余大脚正扫不大的院子。蹙眉道:“你怎么还穿这身下地干活的衣服,难不成这身衣服是租来的,不穿怕亏了本?。”
“呵呵”余大脚笑了,不好意的地道:“我长得粗手大脚的,没人看我。”
“人是衣服马是鞍,你总这样不收拾,谁看你?”桂奶奶命令道:“去换件衣服。”说着,桂奶奶紧炕屋,扭一条毛巾给春莲擦了擦脸,用梳子把春莲头发梳顺,用剪刀将她刘海修剪整齐,斜扣在额头上。头发编成两根麻花辫搭在肩头,让她套上喜鹊啄梅花的翘头莲鞋,又从炕柜里找出红底碎花衣裤,给春莲换上。和余大脚一起,关上土墙小院门,朝十里外的莲花镇走去。
一路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春莲美滋滋的一手拉着桂奶奶,一手拉着余大脚,行走在熙熙攘攘人群中,眼神哪也不瞅,专瞅打身边走过去的小脚。瞅着瞅着,很容易发觉人高矮胖瘦不同,年纪不同,脸形不同,脚型也不同。有脸蛋长得挺俊的,脚却不一定俊。脸蛋长得不耐看的,脚不一定丑。而脚也是因人而异,有的宽,有的窄,还有的肥,有的瘦,有的走起路来不抬脚,在地上死拖着,踢踢踏踏,给人感觉很沉重。有的步子迈得不急不缓,有股子利索劲。
春莲正用心琢磨着各种类型的脚;走在她前面的含心儿也在留意打从身边走经过的小脚她察觉身后有双眼睛正盯着她脚看,就大方的扭头对春莲友好的微微一笑,眼神落到春莲脚上,见春莲脚穿的是鲜艳艳喜鹊啄花瓣的翘头鞋鞋,稀罕得眼神中散发一股亮光。
含心儿将眼神挪到桂奶奶脚上,见桂奶奶脚穿的是耄耋富贵翘头鞋,精精致致,惹人喜爱。含心儿打心眼里喜欢春莲和桂奶奶的脚。当她眼神投到余大脚的大脚丫子时,立刻厌恶的把头一扬,显摆地甩着自己的脚,露出裙摆下圆头绿缎面高底子莲鞋。
编两条辫子的含心儿约14、5岁,比春莲年长几岁,出落得秀秀秀气气,娇小玲珑。穿着被面似的大红花衣服,配藏蓝色布裤子,眉眼间流露出可人的娇柔妩媚,迈着盈盈莲步,昂首挺胸,朝前走着。
春莲瞅着含心儿的背影,打心眼里觉得她长得白白净净,美极了。尤其脚上穿的高底子莲鞋,那叫一个稀罕人。春莲轻声对桂奶奶道:“奶奶;你看前面那姐姐穿的鞋好看不?”
桂奶奶早已留意含心儿脚穿的高底子莲鞋,对春莲道:“穿那种鞋要分人,你不能穿。”
“为什么我不能穿?”春莲眨着水灵灵、黑葡萄般大眼睛瞅着桂奶奶。
“你骨头还没长成,等过几年才能穿。”
“嗯。”春莲点点头。
十多里路不算远,半个时辰就走到了。春莲随桂奶奶、余大脚来到大戏台,远远看见大戏台周围早已围满人,黑压压的一大片。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等赛脚的,有等看赛脚的,当然也有起哄看热闹的,和想趁乱想eiie耍流氓的,更有想看准机会就下手的偷儿。总之什么人都有,什么话都敢说,闹哄哄的,惟独不见爱莲协会的人。
原来爱莲协会会长刘庆卓为把首届赛脚会办得热闹些,特地花钱请来了百十来位表演杂耍的民间艺人。这些民间艺人各个穿红戴绿,涂着大花脸。前面开路的是晃晃悠悠,踩花跷,舞狮舞龙。走在中间的是装扮成观音菩萨,金童玉女,哼哈二将,蚌仙,唐僧西天取经,及八仙。压后阵的敲锣打鼓,扭着大秧歌。场面宏大,吸引围观的人一波接一波,各个伸长脖子,看热闹不嫌事大,且恐少看一眼亏了大本。因此把路堵得死死的,谁也不让谁,谁也不想让谁,只在原地打转。
眼看着赛脚时间到,穿一身崭新衣裤,脚踩青面千层布底鞋的刘庆卓急得是满头冒汗,手里举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大喇叭,放到阔嘴上扯开嗓门喊道:“老少爷们,大家都往后让让,不要拥挤,拜托让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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