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道走到尽头,是一间挂着珠帘的房间,苏心禾的脚步在房门口微微停滞,内里已然传出了低沉婉转的男音:"是苏小姐吗?请进!"
果然是那个男人的声音,虽然只听过一次,可她不会忘记。
苏心禾脚步只是微顿,接着掀帘而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今天她来,也是为了得到一个最终的结果。
这是一间极雅致的房间,材质厚重的八角木桌古朴浓郁,桌上一炉檀香,青烟袅袅升起,环绕不去,满室都弥漫着幽幽的檀香,宁静而致远。
白衣男子端坐在桌旁,如墨的青丝披洒而下,背影削瘦,却又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在弹指之间似乎便能左右生死,半点不容小觑。
苏心禾定了定神,站定,沉声道:"这位公子该如何称呼?"
这个男人对她来说是个秘,她本就对官府中的人和事不上心,更遑论是远在皇城之中的贵胄,那些是与她八杆子都打不着边的人。
"虞涵。"
男人优雅地起身,发丝在空中舞动,划出旖旎的弧度,随着他身影的转动,站定,又服帖地呆在原本的位置上,静静的,就如同此时两人之间默默流动的时光。
"虞公子想要什么?"
虞涵,虞涵,莫不是当今帝师?
如此身份尊贵的他,为何要与他们苏家为难?
苏心禾心中没有流露出半分诧异,这个男人的身份是谁早已经惊不起她心中的丝毫波澜,她关心的只是苏家所有人的安危,以及这虞涵要的是什么。
她不想拐弯抹角,所以直接开门见山。
"苏小姐果真是真性情。"
虞涵笑了笑,很少有人对他的容貌视而不见。
听说苏心禾几位夫郎皆是人中龙凤,但是,即使心有所属,女人见到他,也少有不为之动容的角色,苏心禾算一个。
"我要你随我入皇城。"
虞涵也直切主题,与苏心禾说话,过多的寒暄倒显得做作。
"只有这个要求?"
苏心禾微微挑眉,虞涵到底看中了她的哪一点?
才能?医术?还是其他?
"对。"
虞涵点头,"你入皇城,苏家便相安无事;或者,将他们一起带入皇城,彼此有个照应也好。"
虞涵笑得高深莫测,两手不觉背在身后。
"入皇城,可以。"
苏心禾点了点头,道:"但我不入朝为官,我的家人也会呆在宜州,不会随我一同入皇城。"
入朝为官,那是一趟跌进去就无法爬出的大染缸,那里的势力平衡,那里的争权夺利,她不想涉入其中,也不想因为她的关系再为苏家带来任何变故。
而将苏家的人接入皇城,那更不可能。
她最重要的人如果都在虞涵的控制范围之内,那么,他随时地可以以他们的性命牵制住她。
"这点可以,你作为我的幕僚,直到我不需要你的那一天为止。"
虞涵爽快地点了点头,似乎早就知道苏心禾会这么说。
"好!"
苏心禾微微颔首,这一场交易没有她想象中的艰难,可那平静之下暗藏的风云,却不是她可以左右的。
这场权力的漩涡已经缓缓拉开,她只有尽她所能将她想要守护的人排除在外,所有的结果,她一人承担!
"苏御医,柳贵君请诊。"
宫廷御医馆的门口传来侍从略显尖细的嗓音,苏心禾心神未动,眼也不抬,手中笔墨轻轻划下,直到勾出最后一尾笔锋,这才搁下毛笔。
她两手捏指将那一纸信笺提了起来,吹了吹那未干的笔墨,直到墨迹慢慢地浸入,凝结成不会更改的颜色,她才小心翼翼地折叠好,装进了褐黄色的信封,信封面上落笔刚劲有力,只写着两个字:家信。
她来皇城已经有半年了吧,本来虞涵承诺了不让她入朝为官,而眼下当个御医,也算是人尽其用,不掺杂朝前的利益纷争,求得一半的清闲。
当然,虞涵也不可能将她当尊佛来供着,遇到棘手的问题,也会暗地里找她商议一番,她淡淡地提着意见,看似无关痛痒,实则一针见血,这样的她,让虞涵很满意。
而来到皇城之后,苏心禾却渐渐变得沉默了起来,她总是少言少语,成为了御医馆中医术精湛,却又是最淡泊的御医,她不拉帮结派,也不攀权附贵,她独来独往,默默做好自己的本职。
众人知道苏心禾是由虞涵引荐而来,虽然妒其才,羡其能,却也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角,去得罪那惹不起的大人物。
所以,这半年来,苏心禾在皇城中的生活还算安稳,大风大浪没有,一切还似平顺。
"让柳贵君稍等,我收拾好药箱就过去。"
站在御医馆门口的侍从半晌不见屋内的动静,似乎等得有些急了,将头望里探了探,当一接触到苏心禾冰冷的眼神时,顿时心中一滞,不由地向后缩了缩。
这个苏心禾好似从未笑过,虽然长着一付好看的面容,在宫廷中也不乏有许多侍从将芳心暗许,但谁也没有得到过她的青睐,她就像一座千年不化的冰雕,从眼神到语言,真能冷到人心里去。
"是,小侍这就回去禀报。"
侍从抚了抚胸,竟然有种惊魂未定的感觉,苏心禾对人也不刻薄,但他心里就是觉得莫名的胆寒,也不知道后宫里的贵君们为什么都喜欢请她的诊?
难道真是因为人长得美了些,就特别吃香?
侍从摇了摇脑袋,收拾起心情,快速地退了出去。
苏心禾将那封信稳稳地揣在怀里,放在靠近心脏的地方,只有那里的温暖能够让她感到生活的希望。
她动作利落地挎上药箱,便向着柳贵君的"春寒宫"而去。
柳贵君便是柳琦,柳珂的亲弟弟,眼下仍然深得女皇荣宠,在宫中的地位自然不低。
对谁,苏心禾都是一样的态度,不冷不热,不近不远,保持着她一贯的作风。
不过,对于这位柳贵君,她是唯一上了心的,毕竟,柳珂虽然不是主谋,但也是协犯,他们曾经这样对待过她的家人,她又如何会轻易忘记?
还记得那一日,苏心禾与虞涵谈好了一切,返回时,苏家与"千机阁"的封条已然得解,她召回了那些散去的仆从,命他们收拾好了各房,等待着他们主人的归来。
再次见到影飞与焰冰时,她的眼中泛起了点点泪光。
差一点,差一点她便以为再也不能见到他们了。
虽然这个代价要用她以后的自由来换取,但为了她亲人的平安与健康,她什么都可以放下。
影飞回到苏家当晚便开始阵痛,一直到第二日凌晨才顺利地产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婴。
当那小小的人儿被她搂在怀中时,她忍不住热泪盈眶。
这是生的喜悦,这是生命的奇迹,她如何能不激动?
那个被她抱在怀中的小人儿,是与她一脉相连的至亲,是流着她血液的稚儿...
那份生命的传奇在那一刻被延续了,她仿佛听见了心的欢鸣,一切苦难,一切牺牲,在这一刻都是值得的。
影飞倒在她的怀中,额头是用力过度后被汗水打湿的几缕乱发,他的身体还很虚弱,脸色苍白地近乎透明,可看向她的眼神,却依然是那样地深情与执着,无怨无悔。
而焰冰站在床角,看着眼前的一切,却是难过地别过了头,将泪水洒在了襟边,手背一抹,便又消失得干干净净,只余下红润的眼眶记录着那没法被更改的事实。
他们心里都知道,第二日,苏心禾便要离开宜州了,为了保得他们的平安,为了保得整个苏家,她要随虞涵上皇城去,归期未明,也许,再见,已是天涯...
焰冰一怒,冲动地想要与虞涵一决高下,可当视线触及苏心禾的目光时,一切波澜便被尽数掩盖了去。
因为,他们都知道,以他们的力量是斗不过虞涵的,冲动行事下,更是什么好也讨不到。
这不是你死我活的争斗,也不是两败俱伤的厮杀,这是个一面倒的局势,虞涵的权力大得他们无法想像,以一股江湖势力,又怎么与朝廷斗?
而且,苏心禾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家人居无定所,过着流民一般的生活,这让她情何以堪?
柳尘烟辛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能与苏飞雪安稳地过下半生,她怎么忍心去剥夺他的幸福?
还有影飞,他在江湖中漂泊的日子,她已经不想再忆起,如今,她又如何能再将他给推进那样的生活?
更何况,他们还有了孩子...
孩子,应该在健康平衡的环境中长大,而不是从小便受尽苦难,与他们一同亡命天涯,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
她曾经受过的苦难,她不想再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上演。
焰冰的心情她可以理解,她又何尝愿意与他们分隔两地?
只是一切,急不得,或许,他们应该从长计议。
苏心禾步伐沉稳地走在那条熟悉的道路上,后宫里,得了女皇的特旨,只要出示宫牌,她可以随意进出,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柳贵君在女皇面前的美言,将她的医术及人品夸得了个天上有,地下无,也让这一帮贵君们对她礼遇有佳,趋之若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