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天溪看一眼郑心渠,嘟囔一句“它是糠鸡的嘛”,然后跨过小板凳,只走了一步,便把大公鸡头冲圈心放在地上,自己转身回到圈外。
豁老幺愣了一下,走上两步,捧着黄鸡,拿黄鸡的嘴碰碰大公鸡的嘴,然后放下黄鸡走出场。
两只鸡又马上颈毛张扬地对峙起来。这次,大公鸡蹲得更低,染满鲜血的下冠子触着地。看样子站得很稳。
“嘭”的一声碰撞,黄鸡落地后倒退了好几步。
“好!”郑心渠大叫。
大公鸡冲上去扑打,黄鸡又倒退几步,才跳起迎战。两只鸡扇动着翅膀、蹿动跳跃,激烈地打成一团。黄鸡在吃了一记重腿后,跌落下来,摔倒在地,大公鸡跳过去,一脚踩在黄鸡蛇头般的小脑袋上,黄鸡嘎的长叫一声,在地下打了个滚儿,慢慢地站起来,一只眼睛冒出血来。大公鸡冲上去抬头啄黄鸡的鸡冠,黄鸡猛地跃起来,凌空一脚踢中大公鸡的那只好眼睛,大公鸡头歪了一下,身子打晃,横着来回走了两步方才站稳。
黄鸡落地后,平伸出头,颈毛张扬,又做出对峙的架势,但大公鸡立在当地,头左右转动,好像没有看见黄鸡。
“楚霸王,干嘛呢?!”郑心渠叫道。
“它好像两个眼睛都看不见了。”蔡天溪话音未落,就见黄鸡向前蹿跃过来,一脚嘭地揣在大公鸡脖根处,大公鸡呜地一声闷哼,身体后坐,双翅噗噗拍地,勉强站住,刚一站稳便呼地跃起,一只爪子重重地拍在刚落地的黄鸡的脑顶上。黄鸡摔倒在地,翻了两翻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大公鸡落地后,头就低下来。它转过身,向着蔡天溪和郑心渠的方向,脖子从根部弯折下来,鸡头直直垂下,几乎快触着地了。蔡天溪和郑心渠都失声大叫。大公鸡向他们缓缓地走了两步,左右摇摆几下,慢慢坐了下去,头被压在胸脯下,脖根处冒出的血渐渐染红周围的尘土。
刘三爷开始看他的怀表。人们的吵吵声渐缓。黄鸡平伸着脖子,咧咧跄跄地走来走去,走到大公鸡跟前时,它左右歪动脑袋看了一会儿,对着大公鸡脖根冒血处啄下去。蔡天溪见状,不由放声喊道:“楚霸王——”喊声未落,大公鸡的一只大翅膀猛地抬起,啪地一下,重重地抽在正要啄第二口的黄鸡脑袋上。黄鸡滚倒在地,瘫在一旁。
“楚霸王没死!”郑心渠跳了起来,大叫,“楚霸王!楚霸王!”。
“没得脑壳喽,还这么凶,硬是个霸王哦!”有人喊道。
在一片哄叫声中,蔡天溪不由地又叫了声“楚霸王!”。刘三爷正要举手叫“三十秒到”,却见大公鸡双腿一蹬,立了起来,旋即又坐倒下去。哇地一下,众人更加哗然了。
郑心渠不由地抓住蔡天溪的手臂,叫道:“楚霸王怎么回事呀?”
“不晓得。”蔡天溪也是紧张地盯着地下的不见头的大公鸡。有人大声说糠鸡和霸王鹏真的没法打,更多人争论起输赢规则来。郑心渠只是不停地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蔡天溪仰头看看天,阴沉的苍穹已经隐隐出现雪花。
“三十秒到喽!”刘三爷举起怀表,“黄鸡输。”
“啥子?!”在豁老幺等人吃惊的叫喊声中,在地下躺足了三十秒的黄色霸王鹏晃悠悠地站起来,昂首挺胸而立,喉咙里发出咕咕声响。
头埋于身下的大公鸡则安稳地卧在斗场中央,几片晶莹的雪花轻轻地飘落在它黑白红的羽毛上。
……
郑心渠把五块钱还给蔡天溪,俩人背着各自的背篼走出院子。来到城南桥南端,见蔡天溪同李尔尔一样要沿河南岸向西走,郑心渠说:“你能不能先找个地儿,帮我把楚霸王埋了?”
“你要干什么?”蔡天溪一脸迷惑。
“楚霸王已经牺牲了,只能把它安葬啦。”郑心渠有些愁眉苦脸地说,“我还是觉得不应该把烈士扔垃圾堆里。”
“把什么扔垃圾堆里?”
“楚霸王呀。哦,就是这只大公鸡。我不想把它扔垃圾堆里……”
“当然不扔啊,是要吃的呀。”
“啊——?”郑心渠叫道,“你要吃我的楚霸王?”
蔡天溪笑了:“楚霸王不能吃,但这是一只鸡呀,又不是生病死的。”
“它是在战场上牺牲的呀!”郑心渠一脸严肃,“你竟然说吃战斗英雄?”
蔡天溪无法理解参军迷的郑心渠,一脸茫然地说:“糠鸡不就是喂来吃的吗?”
“什么糠鸡……”郑心渠嘟囔着,但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真的必须走了。”蔡天溪掸掸身上的落雪,道声“再见”,转身迈开步子。郑心渠忙叫住他,然后取下背上的背篼说:“给你吧,我也懒得埋它了。”
“你们应该做来吃呀。”
“我们才不做饭呢。”
“可以卖给食堂嘛。”
“你如果不要,我还得找地方扔。”郑心渠认真地说,“反正楚霸王也立功了,没算白死。”
蔡天溪心想,自己如果不拿,这个叫小老九的北京红卫兵小将说不定真的会把这只肥鸡丢掉,那样就太浪费了。
见她犹豫,郑心渠催道:“快点,把这个筐一起放在你的大背篼里吧。”
蔡天溪问:“那我要不要给你鸡和背篼的钱?”
郑心渠笑着摆手道:“不要,不要,我这里又不是商店,干嘛要收钱呀。”
蔡天溪取下背篼,郑心渠把小背篼放进去。蔡天溪重新背好大背篼,向他摇摇手,快步地走了。看着在曼舞的雪花中渐渐远去的大背篼,郑心渠感到心中若有所失,他想起中学传达室的范师傅每次给他们讲完项羽的故事后,都要摇摇头道:“楚霸王英雄了得、不可一世,号称万人敌,仍不免兵败垓下,丧命乌江江畔。”
郑心渠叹口气,心想,看来我封大公鸡为楚霸王封错了,如果封它为常山赵子龙,它就不会战死沙场了……。
蔡天溪的大背篼几乎要完全消失在风雪中了,郑心渠突然撒腿追了出去。蔡天溪将要左转拐上山路时,被郑心渠叫住。郑心渠呼着白雾,喘息着说:“我想要几根楚霸王的羽毛。”蔡天溪先是一愣,然后笑着把背篼取下,郑心渠拔了三根公鸡尾部的深红色羽毛,放进衣服口袋,同蔡天溪道了再见,转身往回走。
雪花一着地就融化,郑心渠的解放鞋已快湿透了,他觉得脚指头发冷,便啪啪啪地跑起来,踩得泥水四下飞溅,迎面的两个路人远远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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