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岳听到奶奶叫,看了看姐姐,犹豫了一下,没马上应声。钟奶奶就不爽了:
“小岳子,别借着你姐受伤了就偷懒,老虎专爱咬懒惰的。”
这话倒好,把钟灵拐着也骂上了,好象她被老虎咬到,是因为一向偷懒的缘故似的,言辞里没有一点怜惜之意。好歹钟灵穿越前也是领着国家铁饭碗的农艺师,走到田间地头,还是很受农民们的尊重的。
此时被钟奶奶这话呛得,差点没噎出白眼来。
“去吧,小岳子,姐在这坐会,没事。”
钟灵见形势尚不明朗,一时也只好咬着牙窝下这口气,自已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扶着门扇边坐在高高的门档上。
见姐姐这么说,奶奶又在那边用凌厉的眼神督促着,钟岳也只好放手,边把裤管挽到大腿上,边往水井边走去。
到了水井头,他自已拿起水桶,扔进井里打了桶清水,把脚丫子洗得干干净净的,然后才跟着抬木桶的钟奶奶一干人,走进公妈厅里。
木桶在公妈厅下首放好后,钟奶奶和钟家二媳妇郑金虹,还有未出嫁的老闺女钟丽花,她们将田里晒软的咸菜抱进厅里,一层层铺好,堆在木桶里。
钟岳脱了木屐,跳进此时已经铺了一层芥菜的木桶里,“扑次扑次”地踩起了芥菜,动作倒也娴熟利落,看上去肯定不是第一次踩了。
这踩咸菜自然是用脚踩了,自家的咸菜,当然卫生要做足,不象镇上有卖咸菜的铺子,据说雇人来踩咸菜,连脚都不洗。那样的菜,吃起来都不放心。
钟岳到底是孩子,玩性大,这踩咸菜的活也十分有趣,就象玩儿似的,所以踩着踩着他就忘形了,有的地方多踩了,有的地方少踩了,被钟奶奶发现,顿时一阵喝骂。
随着桶里的咸菜一层层铺上来,钟奶奶道:
“丽花,你也去踩咸菜,我和你二嫂去抱咸菜就行了。”
钟丽花应了一声,也赶紧到古井边打了桶水,把脚洗干净了,垫了张圆凳子,在钟岳伸出手相扶后,也跟着跳到桶里踩了起来。
踩咸菜这活也就没踩过的钟灵看得津津有味,钟岳和钟丽花开始显得十分轻松,但踩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就开始头晕眼花了。说到底,这也是个体力活。
“用点力气,不踩透的话,咸菜就全沤了。”
钟奶奶一看这俩孩子惫懒了,脚下明显轻了许多,不由地气呼呼地喝道。
钟灵在边上瞅着,发现这钟奶奶还真是爆脾气,哪里看不顺眼,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骂。
有这样的婆婆,想起在昏迷时细心照料她的那个温柔细致的女子,也就是她这世的阿母丁先凤,钟灵顿时觉得心下一沉。
默默地回忆了一下自已小家的情况,钟灵这才心呼不妙。原来父亲钟自强虽然是长子,身体却不太好,生下她后不久便得了肺痨病,身体将养至今,只能从原本有望继承钟老爷子武馆的衣钵转而改行当个油漆工了。
这油漆工还只是个学徒工,比以前钟灵知道的单位里的临时工还要惨,临时工还能有工资发呢,虽然比正式工少很多,但是这古代的油漆学徒工,却只是光干活不能拿钱。
不过这也难怪,古代的手工艺都是靠师父点拨相传,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所以,学徒工不光不能拿钱,还要捱得住师父的种种刁难,否则,不光学不到手艺,最终因为熬不了苦,白白帮师傅干了几年不拿工钱的活,什么也没学到手。
还好只是三年不能拿钱,钟自强目前已经熬了两年半了,再有半年就可以出师了。而且,看样子,钟自强在他师父那里,因为心灵手巧人勤快,还是比较得宠的。
只是钟自强这身体不太好,在现代,肺痨算不得什么大病,吃吃抗生素就能治好了,但是在缺医少药的古代,这肺痨无药可医,只能靠养,患者轻易辛苦不得,被称为富贵病。
在需要养家糊口的普通农家,象钟自强这样必须挑大梁的长子,若是得了这病,也只能是等死的份了。
但还好钟家人口众多,钟老爷子开个小武馆也还能赚点活钱,所以钟自强可以去学手艺,不必去做辛苦的体力活,因此身体也就凑合着勉强拖捱着。
不过,这也就造成了钟自强虽然是长子,但在这个大家庭里,却有意无意受到冷落的现状。
不能为家庭经济的发展创造生产力的人,就算是在重视长子为尊的古代,也一样没有发言权。
如果是在钟灵生活的那个世界里,钟自强就是拖了国民各种平均数值的那个人。是耽误家庭经济GDP那个最该抹去的负值……
苦也,有这样的阿爸,加上又是女儿身,难怪自已在这个家里不受待见了。
钟灵正托着腮,坐在木档上发呆,突然听到钟丽花道:
“小岳子,上吊绳吧!”
钟灵听没怎么清楚,听成“上吊”,不由地打了个激灵,不会吧?踩咸菜也能踩得上吊?这碗饭不好吃啊!
“好咧,姑姑你等着啊!”
钟岳应声机灵地从木桶里跳出来,穿上木屐,“啪哒啪哒”地往公妈厅边上一个靠墙的木橱跑去,不一会儿,他手里拿着一捆从木橱里摸出来的麻绳出现了。
钟岳爬进木桶,此时木桶里的芥菜已经堆到了快到桶沿上,钟奶奶和郑金虹也都洗干净了脚,跳进木桶里一起踩。
见钟岳拿着绳子出现,钟奶奶笑道:
“倒是会偷懒。不过啊,省点力气也好,今晚上一定要把所有的咸菜踩完。接下来就该起萝卜了!”
其实钟奶奶辛苦把木桶抬进公厅里,就是有让大家借力的意思,几十年做咸菜的经验让她知道,要踩一晚上咸菜,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木桶这么小,多踩几圈,人老在里面转圈子,就晕了。
钟岳见奶奶没有反对,便笑嘻嘻地将麻绳捆成圈的一头,向上一抛,扔过公厅上边的横梁,接着那圈麻绳垂下来,正好落在木桶上方。
踩咸菜的人,可以两个人一人拉一边绳子,借点力气踩。同时,人也有了一个固定的支点,头也就不会转晕了。
还真是巧!
钟灵心里赞叹了一下,劳动人民果然有智慧啊!
“阿母,你回来啦!”
就在这时,边踩着咸菜的钟岳,看到屋外丁先凤背了一大捆蕃薯藤和山上的兔子草进屋了,便叫了一声。
“哎,阿灵,你怎么坐在这里吹风呢?”
丁先凤一眼就看到女儿苍白着小脸,坐在公厅的木档上发呆,不由一阵心疼。
“阿母,没事,我好多了,整天躺着全身更加不得劲,所以就起来动动了。”
钟灵中规中矩乖乖地答道。
“老大家的,没看到踩咸菜吗?今晚上金虹不得空,你来做晚饭!”
钟奶奶看到又一个壮劳力进屋了,哪里容得她闲下来,赶紧就出声吩咐。
“好,我马上去做。”
丁先凤应了一声,把背上那半个多高的草卸下肩头,就要扶钟灵起来到屋里呆着。
“阿母,我不冷,我想在这里看踩咸菜。”
说实话,钟灵对踩咸菜挺有兴趣的,她也不想回到屋里一个人躺在硬木床上,忒无聊得慌。
不如赶紧观察一下自已所处环境的形势,也好早有应对的打算,所以便拒绝了丁先凤的好意。
见女儿不肯回屋,丁先凤好脾气地摇摇头,一边掸着身上的草屑,一边往护厝自家屋里走去。
不一会儿,她拿了一件厚的小棉袄出来,给钟灵披在身上,然后道:
“你要想回屋了,就叫阿母,或者叫小岳子把你扶回去!”
钟灵点点头,还没说话呢,钟奶奶已经在边上,看着丁先凤为了照顾钟灵磨矶,心里很不爽地叫开了:
“老大家的,你到底要不要煮饭啊?一会儿男人们回来,吃了饭也是要帮忙踩咸菜的!”
钟奶奶这一叫,丁先凤只好唯唯喏喏地去灶头做饭了。
“阿灵,你好了啊?哟,气色不错,过几天二叔带你去镇上玩好不好?”
丁先凤前脚刚走,二叔钟文强后脚就出现了。看到钟灵坐在门档上,已经能起身了,便走过来笑嘻嘻地和她打招呼。
钟文强面皮白净,瘦长的脸蛋,倒是颇有几分美男子的味道,只是一双桃花眼看人总是春意荡漾的样子,顿时给他的整体气质减了不少分。
钟灵看到二叔的样子,心里不由地暗道: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角色。前世,钟灵好歹也是个大龄剩女,也谈过几次恋爱,自然知道,象钟二叔这样的货色,就是那种长着带把的玩意就完全藐视天下女流、自已不管是躺着还是站着都是大爷的人。
钟文强今天手风大顺,刚从镇上刘二虎开的赌档里赢了钱回来,所以心情大好,自然也会福泽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钟灵了。他蹲下和钟灵好声好气地说了几句,就摇摇摆摆回自已的左护厝了。
钟奶奶倒是没象喝丁先凤一般叫二儿子,看来,这二儿子也是钟奶奶的心头肉,好好一个健壮的大男人,正是踩咸菜的主力,钟奶奶连钟岳也叫上了,却让他成了漏网之鱼。
随着天色渐暗,家里的男人们都陆续回来了。
“阿灵,你怎么在这里吹风?”
说话的是钟灵的阿爸——钟自强,他一进门,看到钟灵坐在透风的门档上,顿时一阵心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