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虔诚叩首道:“属下斗胆,求皇上赐见她最后一面。”
忽然笑了笑,喃喃地道:“也好,不过你只能远远地看,不许出声妄动。”
平淡的眸中已是闪耀着无限惊喜,俯身叩谢。
却听天子又道:“来人,叫银九来陪他去御书房。”
看着那渐渐远去的热切背影,龙目已不由再次移上葱郁的兰叶——既然你如此执著,朕就给她一次机会来证明你的牺牲是否值得。
是惺惺爱惜,便不愿这世界再多一个同样悲寂的人。
热切的眸透过御书房的暗格机关焦急地向门口张望着。
两个多月不见,小蝶,你还好么?孩子也还好么?
远远的玉阶上,跟在总管内监后费力地向上走来的臃肿身影瞬间揪痛了他的心:五个多月的身子,已有些笨重,如此暑气蒸腾的午后,却还要步行穿过内廷,上上下下地走过无数级阶梯,跨过无数道门槛,纵然是武艺高深,却亦难免不支。
紧紧地盯着那蹒跚的身形,双拳在身体的两侧已然攥得发白——多想去抱起那脆弱的身躯,多想为她拭去额角的汗水!
可是,他不能。
只有这样无声地看着,眸中浮起痛惜的薄雾。
终于跨入御书房的大门,扑面的清凉令昏然的头脑一阵舒爽。
整肃衣杉,上前一步恭声道:“民妇胡氏叩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轻提罗裙盈盈欲拜。
冯总管已忙上前半步轻轻扶住。
高高端坐的君主和颜道:“老院判之后,又是身怀六甲,这些繁文缛节就不必拘谨了。”挥挥手道:“赐座。”
胡蝶欠身道:“谢皇上隆恩。”
一声“民妇胡氏”早已令他心潮激荡——小蝶,你自称民妇而非民女,自谓胡氏而非胡蝶,你仍然愿意做我的妻,是不是?没有因为他的死而恨我、怨我,是不是?
身侧,银九悄然地按了按他的肩,递过一个安抚的眼神。
翦手踱出龙案,缓缓地绕着端坐的她审视了一圈——温婉沉静落落大方,倪家之后果然不辱没乃祖风范。
严厉的审度令她心头略略的不安,但却仍静静地轻垂羽睫,维持着优雅从容不卑不亢。
紧绷的龙颜终于微微一笑:“金五的眼光不错,名门之后,端庄贤淑,果然也不算辱没了他。”
胡蝶谦卑低语:“皇上谬赞。”
似是轻笑似是冷哼,却忽然目光咄咄地转身逼视道:“孩子是金五的?”
“是。”平静的声音中透出难抑的幸福。
冷冷地看着漾起柔光的双眸:“你可知道线人如果有了子嗣该当如何处置?”
蓦然的惊骇绞碎了溢满温情的秋水:“民妇不知。”
目光如炬般盯着她的脸庞,不带任何情绪地寒凉语声缓缓地道:“要么杀父留子,要么杀子留父。”
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颤,脸颊有瞬间地失去血色,极力地隐忍着心头的震撼——阿牛,这就是你眼底那一抹深深忧伤的来源么?
一只手已下意识地护上隆起的小腹。
片刻,调匀气息,淡淡地问道:“那么,他如何选择?”
龙目微眯一字一顿地沉声道:“以己之命周全你们母子平安。”
片刻的沉寂。
他慢慢地踱到她身后,忽然眸光如刀射向身边的背影:“不过,朕更希望按照你的意愿来处理。”
悠长的静默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
终于,胡蝶缓缓站起来,转过身形,恬然一笑:“出嫁从夫,民妇愿遵从官人的意思,只是,求皇上恩准这个孩子不必子承父业。”孩子,娘护不了你,只有为你争取一个好的将来,让你不要再经历爹娘今日的痛苦无奈。
锋利的眸中已是寒意盛灼,冷冷地吐出一个字:“准。”
“多谢皇上隆恩。”她的唇角泛起一丝奇异的微笑,不是恐惧,不是哀伤,也不是欣喜……
倦怠地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去。
却忽然,胡蝶已盈盈跪倒在龙袍之侧。
“起来说话吧。”语声中带着一抹嫌恶。
“民妇的这个不情之请,只有跪着才敢向皇上呈禀。”偏身让过冯总管的搀扶,执拗地跪地不起。
“说吧。”已略有不耐地道。
“民妇想请皇上恩赐我夫妻二人见最后一面。”缓缓仰起的眸中满是恳求。
冷冷一笑,凑近看着她的哀戚,语带残忍地道:“朕会的,朕会将他的骨灰恩赐与你,让你们日日相见。”
再不看那眸中甫现的悲戚,霍然回身不容抗拒地道:“送她回去!”
没有再坚持,只是无言地叩首,默默起身,安静地走出御书房。
“你!”顾不得银九尚在侧旁,狂怒的龙指已经快点到他的鼻子上。
阿牛依然只是平静地恭身站立。
皇帝几近低吼地道:“这就是你不惜一切所要维护的人?”
“正是。”声音平淡如古井不波。
怒笑道:“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恩深似海?”
“沧海不及。”语声平静,却带着无比的确定。
龙目中仿佛已要冒出火来:“朕狠不得挖出你的眼睛来看看那是什么做的?”
“属下不是用眼睛看的,而是用心。”
“心?”他忽然讥诮地道:“朕只看到一颗贪生怕死寡情薄意的心。”
阿牛的脸上忽然浮起与胡蝶刚才相似的奇异微笑,缓缓地道:“恕臣斗胆直言,那是因为皇上对她无心,所以只能看到寡情薄意,属下对她有心,所以才能看到她情深意重。”
帝王的眸光深邃:“你为她甘愿死,她为你又如何?”
“她为我甘愿活。”生何欢,死何惧?有时候,活着比死更需要勇气,在这场爱情中,我才是那个负心薄幸落荒而逃的人。
喃喃地重复:“她为你甘愿活……”龙目中满是迷惑。
阿牛深深一笑:“总有一天,皇上会知道,她比我用心更痴。”
银九走进“有风水榭”的时候,胡蝶正在吃着一碗刚炖好的燕窝,桌子上摆着几盘精致的糕点。
看见他静静地走进来,坐到桌前,她没有一丝意外,仍旧是安详地一匙一匙不紧不慢地往口中送着燕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