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利飘雪打发了四个老嬷嬷来教晚蓝宫廷礼仪,她没有拒绝。只因她知道要想在宫廷里独善其身甚至全身而退,就不能让任何有心人抓住哪里一丁儿点的错误。她现在除了一个不知道有几分真心,抑或是压根儿就没有真心的“靠山”利飘雪,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她必须极尽所能的保护好自己!
刻苦学习了三天,晚蓝出师了。
于是翌日天还未亮,利飘雪便带了她进宫,欲趁着早朝完后,将她引荐给小皇帝叶端文。
坐在利飘雪豪华舒适的马车里,一身月白色男装晚蓝现在唯一想做的,却是睡觉。但是一想到呆会儿的正事,她忙打起精神,正襟危坐起来。
她这个人除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个不良毛病外,还有一个毛病,就是一旦答应了别人的事,便一定要完成的尽善尽美——她现在只能祈祷自己不要真栽在这两个毛病上了!
黑漆漆的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听外面驾车的人恭声道:“回王爷,到了。”
“知道了。”利飘雪低沉应罢,抬手掀起车帘,先跳下车去,方回头伸手欲扶晚蓝下车。
晚蓝本不欲理他,奈何见灯火通明的宫门外,四处都是或巴结或惊惧或不屑望着他的官员们,她只得就着他的手,气鼓鼓的下了马车。
“卑职参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利飘雪刚一站定,就有几个中年官员小跑着上来,单膝跪下齐声道——看来这几人该是他这一派的了。
晚蓝挑剔的看了几人一眼,发现他们脸上都有着同样的正气和不卑不亢,果然不愧为革新派的。
“免了。”利飘雪不怒而威的道。
一旁晚蓝见他自然而然便散发出来的陌生的王者气势和风范,忽然觉得他较之于楚御天和宇文飞逸,一点儿都不逊色。
然后他二人便被这群人簇拥着进了宫门。
未几,一群人在一座巨大的宫殿前停了下来。
随手招了一个小太监过来,利飘雪指着晚蓝冷冷吩咐道,“将这位公子带到偏殿好生伺候着,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本王要了你的脑袋。”
小太监吓得连话都抖不利索了,“奴……奴才遵命……命。”
晚蓝见状忙上前搀了他一把,“小哥儿你不要怕,四王爷并不是有心凶你,实在是他小时候得过面瘫症,所以看起来很凶恶罢了。”连群众基础和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的重要性都不知道,还想得天下呢,哼!
话音刚落,后面那几位大臣忽然都此起彼伏的咳嗽起来,看向晚蓝的目光,更是于好奇外,更多了几分敬佩和景仰,居然还有人敢这样说他们这位“冷面阎王”,真是……太有勇了!
“面瘫男”被她说得啼笑皆非,然心情却忽然好了许多,目送她离去的背影时,嘴角甚至有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
因着连夜来都未睡好,早上又破天荒的起得那么早,晚蓝在偏殿枯坐等待利飘雪的过程中,终于抵挡不住周公的召唤,昏睡过去与他“你侬我侬”了。
利飘雪上完朝赶到偏殿时,看见的就是她蜷缩成一团,歪在贵妃榻上正哈皮的情境。
“醒醒。”心里微微挣扎了一下,他才上前轻推了她一把,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
“天又亮了吗?”晚蓝从来就是一个浅眠的人,自然很快便醒转过来了,只是意识还有些不清醒罢了。
揉了揉眼睛,看见利飘雪正站在自己面前,她方回过神来道,“我该去见小皇帝了?”
“嗯,皇上正在德奉殿等着你呢。”他说道。
“既是如此,我们赶紧过去吧。”一面说一面穿好皂靴,抬脚便欲往门外走去,却被利飘雪一把拉住了,“你的帽子歪了。”说着动手为她正了正帽子。
他的这一举动,让晚蓝的脑子登时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的心正“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直到出了偏殿的门,被晨风一吹,晚蓝才清醒过来,旋即便暗骂起自己来,不过一丁点儿的小温存,就让你昏了头了?谁知道这又要让你用什么来交换呢?
面无表情的跟着利飘雪到得德奉殿,早有几个太监宫女接了出来,“参见四王爷,四王爷吉祥!”
“免了。”利飘雪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扔下这俩字便径自进了殿门,晚蓝忙不迭跟了上去。
穿回廊,过影壁,七拐八拐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利飘雪终于在一间正门上悬有“御书房”三个龙飞凤舞大字的房门前停下了。
守在门口的两个太监见他来了,忙躬着身子小跑过来快速行了一个礼,这才尖着嗓子道,“皇上说王爷到了就请直接进去,不必通传了。”
利飘雪微微颔了一下首,又转首对晚蓝点了一下头,方昂首大步进了内殿。
进入内殿,最先映入眼帘的,自然是正中央那张完全可以用“巨大”来形容的书桌,但见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笔墨纸砚和几沓磊得高高的书典奏折。
至于坐在这些东西后面的小皇帝,还是在他主动站起身来招呼了利飘雪一声“四皇叔”后,晚蓝才终于“发现”了他。
一身较之在渝州行宫时更华丽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小皇袍,裹在小小少年那还稍嫌赢弱的身子上,再配上他脸上那少年老成的严肃表情,竟然让晚蓝在一见之下,便生出了满腹的同情来。
“臣参见皇上。”利飘雪抱拳行了个很没诚意的鞠躬礼。
“四皇叔不必多礼。”小皇帝应道,然眼里却更多的是惊慌和恐惧,就好似利飘雪才是君,而他则是犯了错误的臣下一般。
利飘雪显是见惯了他这副模样,也不以为意,而是直接道:“皇上,这位……就是臣给您找的新太傅。”
晚蓝忙上前单膝跪下,道:“蓝凌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她急中生智的为自己想了这么一个假名。
“太傅不必多礼。”小皇帝忙走下台几,虚扶了她一把,“虽然朕贵为皇上,也断没有让师傅给作徒弟的行此大礼之理。”
听他用稚气的声音说着如此正式虚假的台面话,晚蓝才刚对他还只是同情的心,忽然又多了几分淡淡的心疼,对生在帝王家的小孩来讲,“童年”二字,可能压根儿就不存在于他们的字典中吧?
那利飘雪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随意聊了几句,——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晚蓝再说,他叔侄二人在听,小皇帝忽然为难道,“四皇叔,朕很喜欢蓝太傅作朕的师父,但只母后那里……”
利飘雪忙打断他道,“太后那里,就由臣去说,皇上只需好好跟着蓝太傅用功读书便好了。”
小皇帝闻言,眉间的疙瘩才稍稍松开了一些。
然后就见利飘雪抱拳道:“皇上,臣还有政务要处理,就先行告退了,皇上今日就先跟蓝太傅先熟悉熟悉吧。”
目送着利飘雪走远了,小皇帝才几分期待几分迟疑的对晚蓝道,“太傅,才刚四皇叔说今日就先跟您熟悉熟悉,是不是意味着,朕今日可以不用念书呢?”
晚蓝蹲下身子到与他一般高度,然后右手抚上他的头,柔声道,“是的,今日可以不必念书,咱们就好好儿的玩一天,皇上觉得好吗?”
他像是不敢置信的盯着晚蓝看了片刻,在得到她点头的再次验证后,小脸上方露出了属于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明媚笑容,“那太傅我们去玩儿荡秋千好吗?平日里朕看那些小宫女们玩得可开心了。”说完拉起晚蓝的手,便往殿外跑去。
“难道皇上从未荡过秋千吗?”晚蓝被他拖着一边跑,一边迟疑的问道。
他忽然停下来,垮着脸道,“以前作太子时,母后一直不准我玩儿那个,说待我登基做了皇上,想玩多久玩多久,谁知道作了皇上,还是玩不成……”
攸地鼻子一酸,晚蓝忙强笑道:“那以后太傅天天带皇上玩儿荡秋千,好吗?”
“好啊,好啊!”小皇帝拍手叫道,说完又拉着晚蓝,一蹦一跳往御花园去了,慌得后面跟着的太监宫女们都白了脸,忙要去禀告太后,却被晚蓝大声喝止了,他们只得越发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
愉快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不知不觉,已是傍晚时分。
小皇帝虽然玩得满头大汗,衣服也肮脏狼狈得紧了,仍是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若非太后宫里的总管太监再四来催他过去用膳,又有利飘雪打发的人来接晚蓝,他定然还要继续玩下去。
晚蓝爱怜的看着他小小的背影渐行渐远,正欲转身离开,忽见他又转身跑回来,再次重复了才刚那句已被他反复念叨了十几遍的话,“太傅明儿一定要早点进宫来哦。”
“臣向皇上保证,明日皇上上罢早朝后,一定能看见臣在这里等您。”晚蓝亦不厌其烦的重复着刚才她自己的回答。
小皇帝这才带着一脸满足的笑容,蹦跳着去了。
这里晚蓝方随着利飘雪派来接她的人,一道往宫门处走去。
回至王府,刚下马车,就见利飘雪正一脸阴晴不定的在门口踱来踱去,晚蓝慢慢走过去,半真半假的讽刺道,“不要告诉我,你是在等我哦?”对着利飘雪,她总是不能做到像面对着楚御天那样“自然”的假笑。
她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她对楚御天一点不在乎,不关心他的任何事,所以才能有时间和精力将“戏”演得那般逼真。
“嗯。”利飘雪点头应道,“今儿与皇上相处可还顺利?”
“你是想问我赢取皇上信任的过程可还顺利?”晚蓝阴阳怪气的反问道。
利飘雪不说话了,只是转身缓缓往内院走去。
晚蓝在后面看着他略嫌落寞和寂寥的背影,心里忽然涌起几分不忍来,因急忙撵上去,半真半假的抱怨道:“连宰相肚子里尚且能撑船呢,你还是摄政王,不会连个玩笑话都要计较吧?”
“怎么会?”他脸色缓和了许多,“师兄正等着我们吃饭呢,快走吧。”
片刻过后,两人到得厅里,果见白轻云正瞪着一桌子的菜肴流口水,见他们来了,忙不迭举起筷子夹了一块蜜枣丸子在嘴里,三下两下吞到嘴里,才道,“这么迟才回来,你们是想饿死我吗?”——除了“风骚成性”外,他还有另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毛病,那就是贪吃。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晚蓝没好气的道,说着几步行至平日里自己坐惯了的位子上坐好,“要是让那些爱慕你的大姑娘小媳妇美公子知道你这么贪吃,谁还理你!”
白轻云斜瞄了她一眼,便又埋头风卷残云却不失优雅的吃起自个儿的来。
晚蓝见他没空与自己斗嘴,也举筷吃起来。
一时饭毕,丫头们先后奉了漱口和吃的茶来,三人吃罢,这才围坐着开始聊起来。
谈及今日带小皇帝去玩儿荡秋千,晚蓝不由感叹道,“真是‘可怜生在帝王家’啊,长到那么大,居然连荡秋千这样稀松平常的游戏都不曾玩过。”
说完转头问利飘雪,“你小时候也是被你的皇帝老子这样要求的吗?”
话音刚落,就见利飘雪的脸色攸地变了,周身也燃烧起一层冰冷的火焰,然后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
“呃……,他是怎么了?我有说错什么吗?”愣了片刻,晚蓝狐疑的回头问一脸“看好戏”表情的白轻云道。
他却只是耸了耸肩膀,丢下一句“有本事自己问他去”,也跟着出去了。
留下晚蓝一人在原地小声自语:“会摆酷了不起哦?我也会。”说完学着利飘雪平日那傲慢冰冷的样子,背着手大踏步去了。
次日还是在昨天那个时辰,晚蓝被丫头们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意识涣散的被人扶上马车,对上利飘雪那双冰冷的美目和他那一身疏离冷漠的气息,她的瞌睡一下子被吓到了爪哇国去,下意识将自己缩在了离他最远的角落,还不时偷偷拿眼睛去偷瞄他。
原本心情极其糟糕的利飘雪,被她的动作这么一逗,忍不住微微扯了扯嘴角,道,“一会儿趁等皇上下朝的空挡,让人先拿一些点心你垫垫肚子。”
因着早朝的时间一般都是在五更天,本就不大吃早餐的晚蓝,更是没有胃口,昨日今日都只是饮了一杯清水而已。
未料到利飘雪连这样的细节都注意到了,晚蓝心里一暖,因点头道:“我理会得的。”
说话间已行至德奉殿殿外,二人于是各往各的目的地去了。
只在昨天打瞌睡那张贵妃榻上歪了一小会儿,晚蓝又开始昏昏欲睡了。
正半睡半醒之时,忽然听得一声尖利的“太后驾到”,晚蓝立马清醒过来,忙起身整了整自己的仪容,站到门边恭候起她在龙游见到的第二位太后来。
一边恭候,她一边在心里自嘲起来,纵观整个“穿越史”,只怕还没有比她“运气”更好的“穿女”吧?不但见过了三位皇帝,N位王爷,还能有幸目睹两国太后的尊容,真是“幸运之极”啊!
“太后娘娘吉祥!”守门太监们的齐呼声,让晚蓝回过神来,她忙抬起头,就见一大群宫女太监,簇拥着一位三十来岁,衣着华美、妆容精致的贵妇人进来了。
晚蓝忙就地单膝跪下,行礼道,“小臣蓝凌,参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没有回应。
知道太后是想给自己,甚至自己背后的利飘雪一个下马威,晚蓝也不急躁,仍埋首做恭顺状。
“你就是四王爷新引荐给皇上的太傅?”良久,头顶上才传来一个稍嫌尖锐的声音。
晚蓝仍低着头,“正是小臣。”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尖锐的声音继续道。
无奈晚蓝只得抬起头,仰视起太后来,心里却在骂,你丫的,老娘膝盖跪坏了,你赔得起吗?
太后用挑剔的眼光将晚蓝从上到下,从左至右的看了好几遍,才冷哼道,“四王爷真是好大胆子,历任太傅都是些饱学的大儒,今日他竟敢将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引荐给皇上做太傅,还放任皇上玩闹一整日,是存心想让皇上荒废学业、不学无术吗?”
晚蓝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太后又继续道,“四王爷竟敢拿皇上学业这样国之根本的大事来开玩笑,难道是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或企图?”
这下晚蓝没办法保持沉默了,“启禀太后,四王爷之所以引荐小臣与皇上,一心为的都是皇上的学业,还请太后明察。”
“明察?”太后冷笑道,“是该明察才是!不过明察之前,还得先将你这个小子换下才是,免得贻误了皇上的学业。”
说完喝命跟随的人:“去,传哀家懿旨,让翰林院所有人立刻过来见驾。”
忙有两个小太监答应着就要去。
“且慢!”晚蓝见状出声阻止道,然后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