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严一个人承担了很多。
他回到京城后就把自己喜欢男人的事情告诉了穆老爷和穆夫人。两夫妇难以置信,穆老爷关了穆严的禁闭,这次穆夫人没有阻止他。
穆严势单力薄,只能以绝食抗议,直到他饿晕了过去,穆老爷才找大夫来给他看病。等他病好,穆老爷问他是否知错,是否悔改。穆严总是咬牙说不。于是他又被关了进去。
循环往复,直到忧心忡忡的穆夫人病倒。到底可怜天下父母心,穆夫人哪怕再不理解,也看不下去自己儿子这么遭罪了。
她要穆老爷把穆严放出来在她床头照顾,穆老爷是个护妻的,自然不敢不答应。
穆夫人的病不见起色,穆老爷操劳奔波日渐衰老。穆严心疼自己的爹娘,哭着求他们原谅自己。
穆严说:“爹、娘,我也不想让你们难过的,可是没有办法啊,我不和他在一起,我一辈子都不会好过的。”
穆老爷颤着胡子不说话。
穆夫人倚在床头,伸手抚摸穆严的头:“儿呀,你还小,不知道世道人心是什么样,也不知道人生路有多难走。”
她说:“以后别人对你们指指点点怎么办?你以后的仕途怎么办?你们,你们现在才多大,能熬过一辈子吗?能在这么大压力下熬过一辈子吗?”
穆夫人是个坚强女人,挑起一屋子内务从来没有露出疲态,但这些时日以来,穆严不仅看着她脸上的神采淡下去,还看过她好几次偷偷落泪。
穆严答不上,因为南褚对他连喜欢都算不上,哪里能说一辈子那么远呢?他害怕穆老爷去找扶南庄的麻烦,甚至没有将南褚说出来。
最后穆老爷被穆夫人劝松了口,他板着脸说:“你好好给我待在府里,如果你说的那人这么好,他来找你,我就让你跟他走。”
穆严不是没有机会给南褚传信让他来接他,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以什么身份说。
所以这一等,就等了一年。
穆夫人的病终于好了起来,她见儿子日益消瘦心疼得不行,趁穆老爷上朝去了,给穆严塞了盘缠就把他推出屋门了。
她含着泪对穆严说:“记得回家,好与不好,都记得回来。”
穆严告别了穆家,夹带着寒风和秋雨来到了南褚面前。
南褚听完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原本垂在腿上的手慢慢握紧了,紧到指甲嵌入了皮肉。但不觉疼痛,心里更疼。
穆严到底为什么能这么傻?
回到房中的时候,穆严已经醒了,他抓着被子瞪大眼看床顶,轻轻嗅着被子上属于南褚的气息。
这是南褚的房间,是南褚的床。是他亲爱的南褚把他抱到了这里,还悉心照料。
多么不真实,不敢相信。
南褚坐到床边,伸手盖住穆严的眼睛,俯身贴在了他的唇上。南褚看到穆严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绯红,忍不住发出一声带着苦涩的笑。
“等你好些了,我带你回家吧。”南褚说着,感受到穆严眨了下眼,他的睫毛扫过南褚掌心,有些痒,然后就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南褚为他擦拭干净了,把穆严裹着被子抱起来放在自己怀里,无奈又心疼地说:“怎么成了个哭包。”
穆严抓住南褚的衣襟,狠狠蹭了几下,红着眼说:“好。”
京城穆家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闲谈,说穆公子竟然有龙阳之好,被穆老爷关了禁闭,把穆夫人都气病了,然后还趁穆老爷不在离家出走了。
没有人知道把这穆公子迷得神魂颠倒的是什么人,但大家都以为穆公子再没脸回穆家的时候,那人以十里红妆的架势带着嫁妆把穆严送回来了。
穆严还忍不住抗争了一下:“这么……这么声势浩大干嘛……”
南褚只是轻笑一声,带着些调侃说:“你不是要我跟你走,回去当你的新郎官吗?”
穆严只是憋红了脸,没能拦住南褚。
南褚带穆严回去不但让看热闹的众人大吃一惊,还把穆老爷和穆夫人吓着了。
穆老爷指着南褚结巴地说:“怎怎怎……怎么是你?”
一旁的穆夫人赶紧从南褚背后拉出穆严,含着泪摸穆严的脸:“脸色好多了……”
南褚看着明显老了不少的穆老爷和穆夫人,心里的歉意更是溢了出来,镇重地说:“过去一年,是我的问题,让穆严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也让你们受苦了。”
“我迟到了一年,但我会用一辈子去补偿穆严。我南褚,从现在到生命终结,都不负穆严。”
南褚早就接手了扶南庄大大小小的事,收拢一下自家岳父岳母的心还是很容易的。
这一趟回来不仅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还掀起了江湖中的一片风潮。一向尊规守矩的南庄主竟然带着彩礼去跟一个男人求婚,对象还是朝廷中的人!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仅事务繁忙的北渊到了扶南庄,连云游四海销声匿迹的南子默都赶了回来。
彼时南褚正在读程慕北寄来的信,程大少爷也知道了这个消息,责问南褚什么时候暗度陈仓的。他本想赶回来,但人还在云海蹭吃蹭喝,只能书信一封意思一下。
南褚不由得好笑,转头问穆严:“在江南一别那次,慕北究竟同你讲了什么?”
穆严张口欲答,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庄主,北阁主来了。”
南褚只好先揉揉穆严的头,把他带去见了北渊。北渊宠他比宠程慕北厉害,有了自己亲儿子的先例,他相信这个义父不至于对穆严怎样。
果然北渊面色十分平静地打量穆严,久北阁在京城的据点早就把消息全都给他过目了,他知道穆严差点儿因为南褚丧命,也知道穆严做的抗争。但南褚也算是自己儿子,还总是不放心想来看看。
北渊叹了口气:“算了,难得有个喜欢的人,在一起也不容易。”
南褚忙带着穆严给北渊磕了个头:“多谢义父!”
“别谢我,”北渊错开没受这个礼,“你爹也快到了,留着谢你爹去。”
他和程慕北的乌鸦嘴应当是一脉相传的,话音刚落,南子默就踏进了大厅。
出去游荡多日的南子默还是仙气飘飘的,白衣一尘不染,目光先落到了北渊身上,然后转到跪在地上的两人。北渊把自己看过的消息寄给了他,他也不算对自己未来的儿媳妇一无所知。于是他受了两人的礼,和穆严聊了一会儿发现这孩子心眼实还单纯,挺讨喜的。
连北渊都不计较程慕北,他还能不让南褚谈对象吗?不就是性别不对口而已,喜欢就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比自家儿子要一辈子打光棍好。
心大的南子默还特地交代南褚:“你亏欠人孩子这么多,该操办的婚事还是要操办。”
南褚料到了南子默不会阻碍他们,但他没想到南子默竟然还挺在意。一时之间南褚竟然说不出多的话,只能认真地说:“多谢爹!”
他答应穆严陪他回来当他的新郎官那刻,他就想好了婚礼的筹办。不过现在穆严身体还没养好,这一年来他亏待自己饿出了些病,南褚找大夫给他细心调养着。
不急于一时,只希望能给他最好的。
南褚筹办过沐蓁的婚礼,虽然他们身份不一样,但宴席还是雷同的。穆老爷仗着恩宠还特地找皇上要了御厨,南褚又找了不少名贵酒楼的大厨。
他找人做了两套男子的婚服,把扶南庄上上下下装饰了一遍。请柬真的是由他一笔笔写的,穆严给他研磨掌灯,照顾到了江湖和朝廷两边的人。
半年后婚礼才开始,穆严虽然算不上白白胖胖,但好歹脸色红润身体强健,南褚也安心把请柬寄了出去。
程大少爷还没浪荡够,但被沈简生拽着回来了。他送给他们一大袋各个地方的名贵特产,颇为感慨地说:“我家万年老光棍阿褚总算是要嫁出去了,以后就不是我家的了,好伤心……”他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抹抹眼泪,扑进一旁无奈的沈简生怀中。
沈简生含笑地对南褚和穆严说了句祝福:“新婚快乐。”
沐蓁已经为人母了,在初春生了对龙凤胎,她抱着爱哭的小子,卿知抱着傻乐的小丫头。
程慕北当初还写信给沐蓁说:“这可是咱仨的孩子,我和阿褚会好好疼丫头的。”
六月傍晚红霞铺就半边天,程慕北抱走了沐蓁怀中的哭包小子到沈简生面前,没心眼地嘲笑:“这傻小子鼻子都哭红了,以后没有姑娘要。”
沈简生:“……”得亏他们以后不会有孩子。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程慕北长得好看,哭包小子抓着一缕程慕北的头发塞进了嘴里,吧唧两下就不哭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傻小子瞪大哭红的乌沉沉的眼睛望着程慕北,一咧嘴口水就流了出来。
程慕北忍不住惨叫:“这傻小子是什么玩意儿!”
婚宴摆了三天三夜,大家随便吃喝,扶南庄还提供了附近客栈住宿,豪气得让众人眼红。
这场众人皆知的婚礼是一代美谈,害得程大少爷十分不满地对沈简生说:“我也得给你办一个比阿褚还豪气的婚礼!”
沈简生顺着程慕北垂下来的长发,轻轻笑了一声:“劳神费力,比起这么多人看着,我更喜欢和你独处。”
程慕北正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嘴唇就被沈简生堵住了。他还没来得及发表自己的感动,就已经没机会表达自己的抗议了。
这种独处……好吧,他还是痛并快乐着。
这半年南褚对穆严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原本不放心的穆夫人穆老爷见着自家儿子现在的样子后都安心了。南褚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他下的承诺就一定会用生命去践行。
穆严只有第一天出面了,后来就再也没出来过。第一天得把形式都走全,还得招待一下客人。他一直都是个娇生惯养的贵气公子,一天操劳下来累得不行。
婚服还没脱下,他就散开头发瘫软在了床上。外边还很喧闹,客人没有走完,南褚还在应付着。
他很开心、很感动、很满足……数不清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化作浓浓的爱意,催促着他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他浸泡在热水当中,睁眼看到的是南褚白皙的胸膛,也不知道是热水泡久了还是怎的,穆严就觉得浑身发热,耳朵都要烧起来了。
白天程慕北还给他开了个荤笑话,教穆严怎么翻身压南褚。当时穆严没敢发表评论,因为这半年来他和南褚都是清清白白的。且不说南褚是个道德操守非常高的正人君子,单是他对穆严身体健康的考虑就足够让他不碰穆严了。他照顾都来不及的人,不先呵护好,哪里舍得折腾?
但大婚之夜是不同的,南褚看着穆严害羞地垂下了头,绯红从脖子蔓延上来,连耳朵根都红透了。他不敢抬头看南褚,一个人盯着浴桶中的涟漪,睫毛扑闪着。
浴桶再大,装下他们两个大男人都会觉得小。他几乎是坐在南褚身上,对南褚的变化感觉明显得很。
这害得他更不敢看南褚了。
倒是南褚轻笑了一声,端起放在一旁的两个酒杯,叫了穆严一声:“我们还没喝交杯酒。”
穆严这才抬起头,他的眼睛被水汽蒸得湿漉漉的,本来不算帅气的脸透出些孩子般的可爱,倒别有一番风味。
他抿着唇接过酒杯,两人没穿衣裳,交杯的时候肌肤相触,紧张得穆严差点儿松开酒杯。
南褚一直盯着穆严看,见他把酒咽下后,才捏住他的下巴,把自己含的半杯酒渡进他的嘴里。
唇齿之间都是酒香,穆严想,这是这辈子喝过的最香的酒。他的意识很快就迷糊了,酒不醉人人自醉,他连自己什么时候回到床上,什么时候晕过去都不知道。
哪怕第二天中午醒来,他都还迷迷瞪瞪的。但他知道,他爱的南褚,这一辈子,都是他的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