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恨水没经过太强烈的挣扎,就选择了服从。如果他知道下面那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人是演武院的学生,说不得会改变这个想法。可惜,他只是一个从边远小渔村来的捕头,没见过长安城,没见过演武院。
他知道那两个僧人都是修行者,但如果他知道下面的人是演武院的人,第一反应肯定是演武院的人要强一些,哪怕他确定这两个僧人很可怕。身为一个隋人,惯性思维下还是觉着世间最强大的地方便是演武院。
而他不知道的是,幸好他没做出另一个选择。幸好他不认识演武院的院服,幸好他是个懦夫。
所以他没死。
从山坡上滑下去,衣衫褴褛的方恨水立刻就吸引了袁成师他们的注意力。
几乎同时,最前面的几个演武院学生纷纷将佩刀抽了出来。停下来的学生们虽然才在演武院学习了几日,但还是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成防御阵型。所有的人聚拢在一起,马头朝外,这样的圆阵可以防御来自任何一个方向的攻击。
当他们发现从山坡上滚下的是一个满身血迹,脏到几乎看不出来是人的家伙之后。这些学生们明显放松了警惕,有人忍不住发出一声惊讶的低呼。
“救我……”
方恨水艰难的跪下,匍匐在地哀求道:“我受了重伤,还有同伴在山上被恶人擒住,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诸位救我。”
“你是江南人?”
刘爽微微皱眉,催马往前上了一步问道。
“是……我是江南楚州独县的捕头。”
方恨水气喘吁吁的说道:“奉了我家县令大人之命前来长安公干,结果快到长安的时候遇到几个身手高强的歹人,将我和同伴劫持。本想放我回去拿钱来赎,可知道我们是江南来的,在长安没有亲戚之后,他们又想杀人灭口。今日我好不容易寻到了一个机会逃下来,求诸位救我。”
他一边说一边磕头,模样凄惨的让人心酸。
“你说你是江南楚州独县的?”
刘爽一怔,忍不住问道:“有何凭证?”
他就是楚州人,其父是楚州郡守。
方恨水费力的从身上-将一直保存着的捕快腰牌摘下来,双手捧着递给刘爽道:“公子请看,这是我的腰牌。”
刘爽俯身接过来,看了一眼随即回头对袁成师说道:“果然是我大隋的捕头,他口音也确实是楚州一带的,应该不会错了。只是没想到长安城天子脚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强人敢劫持大隋官差。茂呈兄,这事咱们管不管?”
袁成师字茂呈,他沉思了一会儿摇头道:“咱们今日是要和先生比试的,哪有时间管这闲事?给他一些食物,再给他几两银子让他回长安城报官。咱们还有正事!”
“不要!”
方恨水往前爬了两步拦在袁成师前面哭泣道:“我还有同伴在山上,如果那些强人发现我逃了,肯定会杀了他的。求诸位公子救我同伴,都是大隋子民,不能见死不救啊。”
他一边哀求一边将破烂的衣衫拨开,露出被割去肉的地方,立刻引来众人一阵惊呼。
袁成师厌恶的皱眉道:“我们身上还有别的要紧事,给你银子食物让你回长安已经耽搁了行程。若是再拦着,休怪我不客气!”
“枉你父亲还是大隋官员!”
就在这时候,队伍最后面的马丽莲微怒着催马向前:“别跪他!你是大隋捕快官府中人,膝下怎么这么软?他不去救你的朋友,我陪你去。我倒是不信了,在长安城十几里外,就有人敢为非作歹!”
“我也陪你去,这事不能不管,哪怕先生在,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一个学生从战马上跳下来,握着横刀对马丽莲道:“一群山匪罢了,不需要大家都去。你我二人,若是不能挑了匪巢就算栽了!”
“我也去!”
“我也去!”
众人纷纷开口,显然对袁成师的态度不满。身为大隋子民尤其是世家子弟出身,他们的性格决定了他们的骄傲。在长安城外,怎么能允许有强盗出没?
“不对劲!”
牛花花皱眉道:“莫说长安城外,便是整个京畿道也不可能有人敢做违反朝廷律法的事。这山里人迹罕至,强盗靠什么过活?我觉得这家伙来历有些蹊跷,咱们还是别上了当。”
“正如你说的!”
一个学生昂首道:“这里是帝都长安,他又是官家之人,难道还会骗咱们?”
袁成师沉默了一会儿后问方恨水:“强盗有几个人?”
“七八个,都极凶悍。”
方恨水垂首道。
“丢尽了楚州衙门的人!”
刘爽骂道:“好歹你也是一县捕头,竟然被几个不入流的强盗擒住。身为官府之人,宁死不能受辱的道理你忘了?”
“不敢忘!”
方恨水叩首道:“只是我身上还有衙门交待的差事,极紧要。不到长安,不见到刑部官员交待清楚,我不能死!待我完成了县令大人的嘱托,必然以死谢罪!”
这句话,激起了更多人的同情。
“咱们不能不管!”
“就是,既然遇到了哪有不管的道理。”
袁成师犹豫了一会儿说道:“那就在此扎营休息片刻,刘爽,你带九个人上山去救人,其他人原地休息戒备,千万不要被方解和张狂偷袭,他们两个可都是斥候出身!已经进了山,咱们不能不小心!”
“谁愿去?就随我来!”
刘爽豪迈的招呼了一声,吩咐方恨水道:“还能走吗?能走就在前面带路!”
山上凸起大石头上,尘涯微笑着说道:“师尊,那个家伙终究还是彻底屈服了,您看,他这鱼饵做的多称职?”
……
……
方解和张狂栖身在一棵大树上,两个人伪装的都极好,即便在树下仔细去打量,也不一定能发现他们。这两个边军斥候出身的家伙,最拿手的就是如何隐藏自己。一个在樊固有过二十一次军功,一个在北蛮人部落里生活过两年。他们这样的人,若是不想被人找到就很难露出破绽。
“还没来,怎么这么慢?”
张狂低声对方解说道:“按照先生给的地图,他们应该就是从这里靠近月牙潭的。这里是唯一可以骑马走的地方,没道理咱们都填饱了肚子他们还没到。”
方解还在回味着六腮鱼的鲜美,那鱼肉确实嫩滑。无需去做熟,只加一点酱油蒜汁,吃下去竟然回味无穷。这是方解第一次吃生肉,没想到滋味竟然这般的诱人。他此前一直坚定的以为食物还是做熟了好,哪怕是在流亡的时候他也固执的坚持着只吃熟食。
“如果不是迷路了,就是遇到麻烦了。”
方解说道:“前者几乎不可能,那些世家子弟虽然跋扈高傲,但若是迷路就说不过去了,能进演武院的又怎么会有废物?至于后者……我想不出来有什么麻烦。这里不是边陲,不可能遇到敌人。”
“说的就是。”
张狂犹豫了一下:“要不咱们分开,往前再挪动一下?”
“好!”
方解点了点头,将怀里特意带来的信号烟花掏出来分给张狂一个:“若是有什么意外,就发信号。先生应该离咱们不远,毕竟他也不想看到学生们出事。”
“嗯!”
张狂接过烟花塞进自己怀里,顺着大树轻巧的滑了下去。他猫着腰在密林中穿行,很快就消失不见。方解看到张狂一边奔跑,一边用匕首在大树上留下痕迹,这是斥候的标准做法,让他勾起了边城的回忆。
等张狂消失之后,方解也从大树上滑下来。选择了与张狂离开的方向偏出去大概五度左右的方向跑出去,一边走一边留下记号。就在他才消失的时候,墨万物在他之前停留的大树上现身。
他脸色有些凝重的看着方解消失的方向,眼神里有些担忧。
等方解跑出去大概三四分钟之后,墨万物也随即行动。他始终和方解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让方解发现。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跟着方解而不是跟着张狂。
方解伏低着身子在密林中飞奔,脚下的动作很快,灵活的好像一只天生就属于这片丛林的猎豹,敏锐而警觉。他的精神始终保持着高度的戒备,没有因为这只是一场比试而不是真正的厮杀而懈怠。
这是方解做人的态度,很难改变。
一口气往前跑出去大约二里路,方解快速的爬上一棵大树藏好。虽然和张狂偏离的角度很小,但两个人此时之间的距离也不近了。方解在树叶后面往前探查,仔细看了很久,听了很久,依然没有发现袁成师那些人。
“难道真的遇到危险了?”
方解微微皱了皱眉,下意识的摸了摸腰畔。在触摸到那柄残刀的时候,心里才觉着稍微踏实了一些。
想到之前几次从墨万物眼神里看到的异样,方解的心中又开始不安。
奇怪,可到底奇怪在哪儿?
这仅仅是一场演武院内的比试,不是么?
……
……
马丽莲依然走在最后,虽然她不想,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家,其他跟着方恨水上山的演武院学生自然不会让她开路。刘爽是个聪明人,所以也没有走在方恨水身后。他和方恨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右手从上山开始就没离开刀柄。
“还有多远?”
往上爬了一会儿之后刘爽有些不悦的问道。
在前面气喘吁吁带路的方恨水压低声音道:“快了,公子你看到那块凸起的大石头了,那些强人的巢穴就在那大石后面,是个山洞。他们出去找食物了,咱们得赶紧趁着这个机会上去救人。”
方恨水说完这句话之后继续往上爬,但当他爬了四五步之后觉得有些异样,他停下来回身看了一眼,随即发现后面那十个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很冰冷。之前的同情消失不见,有的只是敌意和冷漠。
尤其是那个为首的,方恨水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杀意。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为什么那些人的反应突然就变了。
“说!”
刘爽缓缓的抽出横刀,指着方恨水的鼻子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方恨水张了张嘴刚要回答,就看到那个年轻僧人从一棵大树后转了出来。他双手合什,对众人微微俯身语气平和温柔的说道:“欢迎诸位,来到极乐世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