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儿在每年的这个时间,准时降临到北境的草原,带来了南方的温暖,畏缩了一个冬天的大地像是忽然从沉睡中醒来了,草芽儿蹭蹭地向上冒着,明明在冬天里披覆着枯草的冻土苍原在一夜间晕染开了绿色,一层一层地向外蔓延着,就像是吟唱歌手的一个悠长起调,绵绵蜿蜒,生命的澎湃很快地将那深浅青绿晕染遍了辽阔的草原,抬起头来,心中只剩下了无尽的青空白云。
欣欣向荣的草原意味着今年的牛羊会膘肥体壮,意味着锡壶里的奶茶会源源不断地淌出来,在这美好的日子里,北境的牧民的脸上会堆满了笑容,手捧着鲜花和奶酥,跪倒在王庭外面,层层麻麻,动听的歌谣响起,委婉的歌声婉转着,那一定是在歌颂着月芝神的伟大,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是神的恩赐,这片土地上的荣盛都是月芝神的馈赠。
蓝色的眼眸望着从山丘脚下到山顶,那蜂拥拜在脚下的人群,小手紧紧地抓住舅舅的袍子,细小的手指牢牢地扣着袍服上那繁复的绣花,小小的脑袋抬起来,望着一身华服正装的舅舅正抬起手,手中举起了金子的马鞭指向远方无垠的草原,于是,人群开始欢呼起来,载歌载舞开始一年的欢庆。
舅舅和这片辽阔的草原就是自己的全部,这一切是小乌勒根深在心府里的信念。舅舅就是这草原的天神,而有一天舅舅牵起了自己的手,告诉自己也将继承那至高无上的神权,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祈福,乌勒是含羞的,却很快就期望了起来,有一天可以和舅舅一样,小小的自己不由得昂起了头,胸脯挺了起来。
是的,我们是月芝贵族,是这片草原的神王。
舅舅是安静的,却又是悲伤的,只不过那份悲伤是别人看不到的,总是隐蔽在人后,隐藏在暗夜里,也只有小乌勒能看到。舅舅一生都没有纳妃,全身心得铺在了乌勒的教育上。乌勒的记忆里,从自己十岁以后,舅舅就开始将神权转移给了自己。
忘了舅舅是什么时候开始,和自己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自己的母亲妙天善女王的故事,还有那个生活在千里之外的南国都城,自己的孪生哥哥。但是,对于自己亲父的事,只是无缘由的厌恶,从头到尾抗拒着关于他的消息,渐渐舅舅也就不再说魏震的事了。
只要想起这个世界,有那么一个人和血脉相连,乌勒的心里就莫名的悸动着。和别人家的兄弟姐妹不同的,是从诞生在母亲的子宫里,那个人就和自己息息相关,从混沌之中,哥哥的手就牵着自己,吞吐着彼此的温度,循环着彼此的血液。从母亲的身体里出生,才意味着兄弟俩的和谐同生被强行打破了….我们都被遗弃在这个世界了。而在这人世的再次分别,是乌勒只要想起就痛不欲生的…
此时的我这么痛苦,哥哥会感受到我的痛苦嘛?我们是共生的彼此,哥哥一定会感受到我的存在的。乌勒陷入了一种无法自拔的怪圈里,当身体莫名的疼痛时,就会想着,是不是哥哥受伤了?严重不严重?如果那疼痛消失了,就会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溢出欢乐;如果乌勒生病了,就算是普通的发烧感冒,在身体的痛楚之外,心里陷入了自责之中,哥哥会不会因为我而痛苦,不想啊,我会乖乖的吃药,我会好好的保护着自己,不要哥哥受到一点伤害。而这份思念是不能给舅舅知道的,自己独自一个人坚强着。
可是,哥哥他…哥哥他知道我的存在嘛?!
就如同白喆所说,月芝的王庭自古都是双王,一人执掌王权,统领北境,一人执掌神权,将神的恩赐播撒在在广茫的草原上。乌勒从舅舅那里继承了月芝族的神权,而自从妙天善女王去世了以后,月芝的王权就失落了。而此刻王权的继承者,却在那遥远的南国,这是舅舅最大的心病,切齿痛恨,当年要不是月芝羸弱,怎么可能会让魏震带走其中一个王子。
站在牧草已经没过膝盖的草原上,无所忌惮的风肆意着撩起刺绣着精致繁琐图案的长袍,乌勒望着那在风中起伏的万物,自由飘逸的风啊,你是否也到过那南方的都城,帮我看看我的哥哥….我的同胞哥哥,他长着什么样?请你看看我的脸,我就是镜中的他,站在命运的另一端。
商人们进入月芝的王庭,也如鸟儿南北迁徙,也带来了南国的消息,听说哥哥已经是南国的太子了,那他以后就是南国的皇帝了?!那他就不会再回到这北境了吧,这一生,我还能再见到他嘛?注定天涯两隔!哥哥再也不回来了,那月芝会怎么样,神王分权,才能维持这北境的平衡,而月芝的王权已经消失了太久了,自己一个人能否扛起来这份重担?哥哥啊,你能感应到我的悲伤,我的无力、
重金让商人们带来了哥哥的画像,乌勒翻开画卷就愣住了,那个穿着南朝袍服的不就是另一个自己?!乌勒弯身大笑着,明明是笑为什么那么的苦涩,为了不让莫名的麻烦牵涉到哥哥的身上,从那一天起,乌勒就披起了头巾….
我的悲伤啊,请风儿将它带走,可是千万不要向南吹啊,就到没云关,就到没云关就够了,自己就是那朵云啊,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却不能再越过没云关一步,就让一切思念沉没吧,化作雨水落在这北境。
是的,就算死,自己也得死在这片土地上的。在你不知道的世界里守护着你,是我至死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北来的鸟儿们又带来了消息,南国的太子殿下大婚了,皇宫的司仪们在大量采购着婚礼所需的用品,南方的商人不远万里前来北境来采购物品。乌勒很早就有了自己妃姬,哥哥大婚的消息,却仿佛是自己初婚一般的喜悦,那个幸运的女子是谁,可以陪伴在哥哥的身边,我能为哥哥做些什么,虽然乌勒拥有着整个北境的财富,却不知道怎么去祝贺哥哥的婚礼。
一个是北境的神王,一位是南国的太子,身份的差距将本来同胞的兄弟俩割裂开了。自己是神王,是无法上疏给另一国的王储,自己的子民也不会同意这种卑逊的行为的;若是以王的身份居高临下,就是对南国的挑衅,战火再开也是自己不愿看到的。闲言碎语,世情凉薄,不想哥哥为了这些受到一点伤害…只能任由自己的欢喜和痛苦之间辗转,一颗心就这么一下一下跳得疼痛。
望着那南飞的鸿雁,那个连家书都不能寄的家人,此份相思就生生吞在腹中吧。
商人们总能给乌勒带来各种消息,比如那位美丽的太子妃是南国许氏世家的长女,风华绝代的美人儿,而她却有个全南国人都堪奇的同胞妹妹,而那女子正是御天门的守将。
乌勒一下就被挑起了兴趣,许花容自己是见过的,的确是个美人儿,却是个有刺有毒的美人。一个人跟着商人溜达来了自己的王庭,却暗自布置军士包围了月芝王庭。与其说乌勒害怕了,不如他更惺惺相惜那个将才,尤其是个女人,想必一路走来的路是更加艰辛的。
乌勒觉得喜欢花容,北境人性格豪爽,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喜欢就要告诉你知道,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尊重着你的选择。被许花容婉言拒绝了后,乌勒还是让许花容带着洛云归走了。
没想到自己和许花容还是有着缘分的,哥哥娶的竟然是许花容的同胞姐姐,是乌勒没有想到的惊讶。许花容的傲气是自己见识过的,只有在强压下让她屈服,他才能和自己坐下来好好说话,这里是北境,而许花容应该切身领悟,谁才是这北境的王。
乌勒是从小被培养成神王的人,武力和宽容并存的手段,是为王的基本准则。
原来打算攻心为上,将许花容打入绝望之中,没想到血狼竟然在中途被人阻拦了,并没有按照预期血洗御天门的营寨,而从见到了白喆的瞬间,乌勒就知道形势对自己并不利,甚至糟糕。而文王魏渊突然在北境出现,是自己没有料算出来的,望着自己的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却没有勾起一点亲情,甚至一点一点的嫉妒在折磨着自己的心腹,嫉妒着在没有自己的岁月里,那个人却可以陪着自己的哥哥。
白喆一把抓住了乌勒的手腕,一声“云麟”让意识到自己狭隘的乌勒顿感到了一阵阵羞愧,一时竟然抽不回手,正在这时,就听到了一队马蹄的嘈杂声响起,先前自己在树林边已经放倒了一队南军人马,没想到那个女人还备了后手。
可怕的女人!!
远远地就看到那对人马打头的将领,乌勒慢慢勾起了一弯笑容,“风带来了好消息。”
来人正是洛云归,远远地就看到白衣白马一人静立在月光下,心头一惊,马儿离着七八步,就跃身下马,摘去了头盔紧前几步,跪倒在白马前,“吾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