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生收拾起自己的私人物品，走出了这家他工作了十多年的银行。那天没有风没有雨，不够壮烈；也有好些同事为他送行，不够凄惨。银行外风和日丽，阳光正好，似乎好多年都没见过这么好的天气了。方生长长地舒了口气，多年压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来。他想，他终于有一点资本敢回去见兮倩了。

站在银行门口，环顾四周，看来来往往的人群，他又想到了刚来美国时的情景。那时的自己，多么卑微，多么渺小啊，对一切都小心谨慎，胆战心惊。如今，二十年过去了，当年那个谨小慎微的陈方生早已远去，如今，他可以自信地喊一声了：“美国，再见！”

这时，陈小美已经快要高中毕业了，方生问她，想不想和他一起回中国。这个美国姑娘，长的很漂亮，非常明显的混血儿脸庞，身材颀长，一口地道的美语，能听懂所有的中国话，也会说一些简单的中国话，很独立，也很热情。

她慎重地考虑了方生的建议，回答说：“爸爸，我生长都在美国，一切都适应了。虽然我很爱您，也不放心您一个人回中国，但我还是想留在美国发展，妈妈在美国，她没有和杰瑞叔叔结婚，我想，她更需要我的照顾。”

方生拥抱并亲吻了自己的女儿，义无反顾地回到了中国。就像久别的儿子，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飞机在中国着陆的那一瞬间，方生的眼睛湿润了。离开了二十余年的中国，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二十年，正是中国飞速发展的二十年。看到祖国已经非常强大，现在中国人出国再也不会那么被歧视了，他感到非常激动，非常欣慰。

方生先回到了清江市，看望了所有的亲朋父母，大家都为他感到骄傲，给予了所有他们能想到的赞美之词。看着父母开怀大笑，看着亲戚们前呼后拥，他想，这些年的苦也没白吃，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光宗耀祖啊。

然后，方生又去见了姚老师，从姚老师那里得知何国新已经死了。姚老师问他有没有去见兮倩。方生说：“还没有，不敢。”姚老师拍拍他的肩膀：“唉，你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兮倩是善良宽容的孩子，她会原谅你的。”

告别了姚老师，方生又来到其州见了楚嘉德。楚嘉德给他安排了住处，问他有什么打算，方生说还没想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问他什么时候去见兮倩，他一直不作声，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他实在是缺乏勇气。

二十年了，兮倩会是什么样，会不会第一眼看到他已经不认识他了？要怎样去见她？方生设想了无数种方案，有约见的，有偶遇的，幻想了无数次见面的场景，酝酿了无数次对话。。。

等楚嘉德上班的时候，他偷偷地到兮倩居住的小区去转。他总是躲在一些角落里，盯着小区里进进出出的人，这样偷偷摸摸地转了好久，小区门卫都以为他是小偷了。

那天，方生又躲在小区大门边，保安走过来问他：“请问你找谁？”方生没回答，只是继续朝大门看着。“如果你说不出来找谁的话，我就要赶你走了。”说着就要去推方生。方生用手扒开他的手，问道：“我不偷不抢不进小区，你凭什么赶我走。”保安继续去拉扯他的衣服，说道：“我看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好多天了，我怀疑你图谋不轨。”方生生气地打开保安的手，不肯走。

正在两人僵持时，方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正是兮倩，他魂牵梦萦了二十年的人啊。在方生的眼里，她还是二十多年前的样子。那天风很大，她穿着一条长裙，裙裾被风吹起，她的头发也被吹乱了。方生跟在她的后面，泪眼模糊，他多想走上前去，抱住她好好哭一场，把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抚弄好。可是，她早就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他已经没有任何资格去接近她，她见到他会怎样，会原谅他吗？方生始终不敢上前。

他使劲挣脱保安，悄悄指着兮倩说：“我就找她。”这时，兮倩走出小区门，方生也跟上了她。

他跟着兮倩好多天，有时看她去菜市场买菜，有时看她去逛书店，有时看她在家里的阳台上晾衣服。他想，或许就这样吧，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就好了，已经这么多年了，何必再去打扰她呢。可是，为什么心还在痛呢，为什么还是那么想和她再说说话呢？

晚上，保安看到兮倩回来，问她有没有一个个子瘦高的男人找她，在小区门口等她好多天，兮倩说没有啊。保安纳闷了，不知道那个偷偷摸摸的人到底想干啥。兮倩也觉得很奇怪，怎么会有人悄悄打听她。

楚嘉德看方生每天早出晚归的，问他干嘛去了，方生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说，毕竟，每天偷偷摸摸地去见初恋情人，对于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来说，实在看似一件很幼稚的事情。楚嘉德见他貌似脸红了，也明白了，不再追问。那天，楚嘉德又劝他：“方生，你总不能永远这样吧，该怎样就怎样，该来的始终会来的。拿出点男子汉的气概来，要么去见面，要么就离开其州，这样畏畏缩缩，拖拖拉拉的，哪里像个男子汉？”

方生沉默着，二十多年过去了，他早已不是那个倨傲不恭，意气风发的方生了。满心满怀的愧疚，已经把他压得再也不敢有任何轻狂的表现。

在楚嘉德家住了一个多月后，方生终于鼓起勇气，给兮倩发出了一封邮件，然后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回复。一天到晚他都把手机邮箱开着，一有新邮件提醒就赶紧看，但是等了好多天都没等到兮倩的邮件，他的心也越来越不安。

后来，他又跟着兮倩其才到了那家五星级酒店，看到了其才第四家分公司剪彩。打听到两人准备去徒步，又偷偷地买了机票跟上两人，直到在峨眉山上兮倩发生意外，他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出去。不然，他不知道自己还要跟踪多久，还会沉默多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