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下的更加紧密了,脚上已经布了一层薄薄的雪花,他们像凝固着的,爱情的尸体。
两个人依偎着没有动,谁也不愿破坏这片刻沉寂的美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童衫似乎听到了雪更加沉重的声音,她抬头看了看天,雪下的更大了,又回头看着溪慕,猝然发现溪慕紧闭着双眼,他的脸像透明的纸,像没有呼吸的人。
童衫猛然吓了一跳,体内有种情绪在燃烧,她颤抖着伸出手,放在溪慕的鼻尖试了试。
一秒,两秒……三秒……手突然被抓住了!溪慕虽然满脸倦意,但还是满脸笑意的看着她。
童衫感受着他手上的温度,眼泪凄然滑落。
她以为……他死了。
溪慕疼惜的擦掉她的眼泪,手放在她的脸颊上没有离开。
“这里,是我吻过的地方,我不想看到上面有你的泪水。”
童衫环着他的腰,头紧紧地靠在他的胸口,她能听到他的心跳,每一下都在告诉着她这个男人还活着。
曾经,他在她耳边呢喃着爱她永远,如今,却在后悔过去没有再放肆一些。青春年月,过去不再。
两个人,在雪的世界里依偎着,保持着这个姿势,像是要等到海枯石烂。
童衫紧闭着双眼,她要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听着他的心跳,她好怕会错过某个节拍。
就这样,过了好久,好久,世界里只存在雪花落地的声音。
溪慕抱着童衫,他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童衫听着溪慕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那么空洞的声音,像穿过了大街小巷的余音。
溪慕说:“衫,我就要走了……走到一个……你永远都找不到我的地方。”
童衫的心里一阵刺痛,嘴唇因为隐忍而忍不住的发颤,但她还是装出熟睡的样子,在嘴唇上咬出了一道血痕。
溪慕的声音有些哽咽的说道:“我曾告诉过你,雪花是上帝的眼泪,你问我,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因为我怕你会很难过。所有的人都以为雪是美好的,他们不知道每一片雪花里都裹着两个拥抱着的灵魂,他们彼此深爱,却只能生死分离。我曾把这当做一个故事,但后来,我觉得这些都是真的,我觉得我死后也会变成一片雪,我要融进冰里,永远都不化,因为我要一直等,等到你老去,等到你也变成一片雪,那时候我们就能拥抱在一起,化作永恒了……”
有一滴泪掉到了发丝里,童衫觉得有些凉,还有些苦,就像亲口尝过似的。
玻璃球在他们的手里上升温度,像一个永恒的誓言,又像是一个漫长的诅咒。
溪慕说:“如果我死了,就看看玻璃球吧,我一定会变成球里的雪花,让你每一天都能看到我,想我的时候就摇摇玻璃球,它们飞起来的时候就是我回来看你了。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如果我变成外面的雪花我怕你会找不到我,还是呆在玻璃球里面好,至少永远都不会融化,我会一直等着你,直到我再也飞不起来的那一天……天上的雪,总有一片里,会有我们两个人的……”
溪慕靠在长椅上,闭着双目,好像刚才的话都是梦里说的。
童衫在他怀里蹭了一下,像是调整了一个比较安逸的睡姿,其实脸上早就被泪水晕满了。
童衫在心里对溪慕说,好,我答应你。
……
雪下了一夜,早起的晨光盖在雪地上,发出刺眼的白色。童衫眯着眼睛,浓密的睫毛把阳光切割成细碎的散着五色的光晕,像个温暖又不真实的梦。
他们说了一夜的话,好像要把这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似的,就在天色渐白的时候,当阳光穿透云雾,他们才渐入梦中。
童衫心想,真好,溪慕还在他的身边。
童衫侧身看着溪慕轻轻闭上的眼,脸上还带着美好而安逸的浅浅笑容,她握紧了他的手,说:“早!”
溪慕没有睁开眼,像是还在沉睡当中,脸上的笑容和睡前一样,丝毫没变。
“溪慕……”童衫试探的喊了一声,对方没有回应。
她握着溪慕的手更紧了,声音也忍不住的颤抖,大声的喊道:“溪慕!溪慕!”
这个宁静的早晨被她的喊声所吵醒,有几只鸟被惊起,挥动着翅膀消失在了这雪白的童话世界里。
溪慕的手还有温度,他的脸上还布着笑容,他只是睡着了,睡得很沉。
……
童衫是被迫放开那只手的,她看着溪慕的脸越来越远,直到整个人都被推进了手术室,她才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好怕这一次放手就是生离死别。
美川是第一个赶到医院来的,她和童衫一起站在手术室门外,盯着那个‘手术中’的红色字样,瞳孔里面也被充了红色,灵魂也像是被抽离了。
她们之间没有言语,两个人的心都寄望于一个男人,而此时这个男人正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只有这个时候她们才会安静的看着彼此,流着相同的泪。
“如果……他出不来了怎么办……”童衫自言自语的说。
美川吼道:“谁说他出不来了!不可能!他一定会出来的!”
美川几近疯狂的扯住了童衫的衣服,看着落寞的眼神和悲伤的泪,难过道:“你哭什么啊!别咒溪慕好不好!你不许哭!”话虽这么说,美川的眼泪反而越流越凶了。
童衫抱住了美川,两个女人在手术室的门口,紧紧地拥抱着。她们用这种原始而无用的方式,试图找到一些说服自己和对方的勇气,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她们的泪水也一样,都是徒劳的。
严诺和童夫人也感到了医院。童夫人急切的问道:“怎么样了?”
美川擦了擦眼泪,从上到下的扫视了她一眼,而后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你们收养溪慕不就是为了给衫养一颗心脏的吗!难道在这里等着溪慕死掉吗!”
严诺的眼神暗下来了,脸上看不出表情,他伸手拦住了美川,说道:“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施暴者,但我们同样也是受害者,整件事情,没有谁是真正的对和错。”
美川说道:“难道你这不是在推脱?”
严诺说道:“如果我说我也希望溪慕能够好好的,你相信吗?”
美川没有说话了,她坐到了角落里,整个人都怔怔的。
严诺说的并没错,他们全都是受害者,也都是施暴者。这几年在加拿大,如果没有严诺的帮助,他们的生活也过的不会那么顺利。当初他之所以那么近乎强制性的把溪慕给送走,除了将他带出童衫的世界以外,也是因为国外的医疗机构比较全面。如果只是为了溪慕的那颗心脏的话,大可以不用管他,也许早在两年前他就已经死了。
但这事又能完全怪童夫人吗,说的难听一点,如果溪慕真的去世了,用他的心脏能救衫一命又未尝不是件好事。那么多年,虽然他们对溪慕的感情都是真的,但收养溪慕的出发点却是自私的,为了救自己的女儿,而产生的这些想法,谁能够说出到底是对是错呢。
美川想,自己当初带着溪慕离开,不也是存在私心的吗,因为她总是想着要取代童衫的位置。
而今,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当所有的人都在为自己的私欲悔过的时候,溪慕已经躺在了手术台上,命不久矣。
童衫也是一脸怔然的,呆呆的坐在一角,她把整张脸都陷进了掌心里,恨不得躲到一个黑暗的角落,变成一尊百毒不侵的石像。
“溪慕,你一定要醒来……”
“溪慕,你要把这几年的时光都还给我,这是你欠我的。”
“溪慕,求求你……”
手术室的灯熄灭了,所有人都焦急的冲了上去,门渐渐被打开,童衫看到的第一眼就是几个身穿白色褂子的大夫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她的耳朵里面只剩下一种声音,就是他们砸在心上的每一步,这一步都异常沉重,又特别的缓慢。
“医生,怎么样了?”童衫几乎是揪住了医生的衣服。
医生的口罩还没有摘下,他的眼眸低垂着,这让她有丝不好的预兆。
童衫的声音颤抖着,像是从生命的末端挤进来的,“怎么……人呢?推进去的人呢!”
随之从里面推出来了一个人,从头到脚都是被白布覆盖着,医生默默地摇了摇头,“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整个世界在这一瞬间顷刻崩塌!童衫的每一根血管都像是电流袭遍了全身,她的脑子里‘轰’的一下,所有的希望都在刹那间被击为碎片。
“尽力了?为什么你们医生在挽救不了别人的时候只会说尽力了!”
“你们是为了推脱责任是吧!”
“我要告你们!没那个能力做什么医生啊!”
“怎么人就会死了呢!”
“他昨天还好好地啊!怎么会天一亮就没了呢!”
后面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的嗓子都被震哑了,像是要把所有的悲伤都挤进声带,然后对这个无情的世界发出歇斯底里的报复,然后,变成了嘶哑的怒吼,最后,变成了哽咽。
这一刻,所有的泪水都变得毫无意义了,它们苍白的流淌在内心的痛苦深处,泛滥着,翻涌着,永无止尽。
“衫!衫!”
童衫晕倒了。
严诺急忙的把她送到了急诊室。
一个人的死去,世界都乱了。
童夫人蹲在地上痛哭着,此时的她看起来那么苍老,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了,死去的也是她的儿子啊,他们毕竟有过那么多年的母子情分。
美川怔怔的站着,她的脸上看起来平静极了,但汩汩的泪水还是没将悲伤给骗过去。
美川站在溪慕的遗体旁,她的手颤抖的放在白布上,她的手和溪慕的脸只隔着一张白布,她没有去揭开它。美川的手像触电似的收了回来,将双手紧紧的放在胸口,她不会去揭开那张布的,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够欺骗自己溪慕还活着。
爱了他那么多年,他却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她。
早知道就让他安安心心的爱着童衫就好啊,她只要一直都扮演着他背后的那个人就好,至少他会是快乐的,如今什么都晚了。溪慕死了,她的灵魂也死了,没了他,生活恢复了冰冷,不再有任何的意义。
如果说,以前没了他的日子还能活的话,那是因为她知道,在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溪慕是存在着的。而现在,他的尸体就在自己的眼前,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明明感觉自己就快要死了。他们,终于再也见不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