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春芽,夏日,秋露。又是一个白白皑雪缤飞时节,他再次从银色国度飞回,上班的第一天走进办公室,瞧见桌面上躺着一封字迹娟秀的辞呈,摊开:
总经理钧鉴:
与伯母一夜促膝长谈,幡然领悟,一般人的爱情,常因无情的时间,空间灰化,而你与相片中的女人,却选择分离,只因你们需要更长的时间,更大的空间来容纳你们的爱情。面对如此爱情我汗颜,必须给自己一条生路走,我走了。谢谢你曾经出现过在我的生命中,祝福你们。
小珊
他重新将纸张折叠平顺,放入抽屉中,脸上的线条柔了。
伦敦,仲夏。
男人膝上平放着一顶方帽,一袭长黑衣。同样的翡翠绿,同样的黑褐木椅,同样的动人画面,连空气中的湿度亦无改变,熟悉再熟悉,男人记忆已开始模糊这景象重复的次数。唯一变的是,小男孩的身高,及脸容上的慧黠,许又在呱呱不休地说着幼稚园的趣事给母亲听,女人不时婉约地微笑回应,又将本已小巧的眼眯成两弯。
“小靖这半年又长高好多哟,谢谢你。”女人依习惯坐在老位子及同一位男人的身边。
“再寒喧一次?”男人问。女人笑了笑,眼光投注在正专心看着她送的自然百科书的小男孩身上。
“小珊默默地离开了。”男人漫不经心的说话。
“嗯。小靖说了。”女人没有太大的惊讶。
“小靖又说了些什麽?”男人开始紧张接下来的对话。
“喔,他说:妈妈,请你告诉表叔,今年夏天过后小靖就要上小学了,所以呢,已经老得当不了表叔妈妈的花童,叫表叔自己另外想办法。”女人嘴角的笑容大概可以挂上三斤猪肉。
男人听了之后呵呵大笑,怜爱地将目光瞟去远方的小男孩。“这麽多年来,我这个懦弱的表叔老是利用小孩儿,今天终于反被将了一军。只好硬着头皮自己来了。”
男人睇向女人深情问说:“嫁给我好吗?”
“告诉我,这近十年的时间,你还愿意守着我的理由,为什麽还是坚持要娶我呢?”女人云淡风清地问话,做了一个深长的呼吸,她的心微微乱了秩序。
男人喜出望外,他好怕此时她再给她一抹笑容,终于有所改变,上天总算回头眷顾它所遗忘的人。他的笑容很满足,“傻女人才问这种问题,当然是爱你,千千万万个爱你。”
女人皱了皱眉,顺便吐了吐小舌头,乱恶心叭啦的。“你确定要给我这个答案吗?”
男人背脊挺直,盯着女人的眉头看,心鼓频擂,他知道她不满意这个答案。完了,自己这几年来与她的默契虽然越来越好,却也赶不上她心细如发的思路。“你给个提示好吗?算看在小靖面子上。”
“好吧。你又犯老毛病了,说个爱字何其容易,八年前你说过了,这几年我更是听够了。不要光说爱,实际一点,毕竟我们俩个想走入的婚姻是很实际的生活。今天你可以随便用一个爱字解决,难不保哪一天你会用同样的理由来搪塞。告诉我,你觉得这麽多年来,我带给你什麽影响?”女人其实很难表达出自己意思,在男女与生活中的哲学很高深,但她总想知道二个人在生活的底限上是否有相同的看法。
“这…好难回答。”男人没有马上回答。他让自己净空下来,一刻钟后,他缓缓地开口。“你对我的影响似有若无,我不知道该怎麽说才好。总而言之,我觉得我无法离开你,是因为跟你在一起我完全没有压力,像呼吸一样自然。虽然有时会候我会一种情感上的压迫感,但那完全是我自己的因素,不关你的事,你不曾在感情上要求过我什麽,没有。你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让我完全在做我自己,有太多的女人把我雕塑成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男人去看待,这是你与她们最大的不同。不管我做什麽,你总在远远一旁看着,不多说,淡淡地或者说冷眼看我自己去思考,去寻找。就像现在一样。”
说完,他很紧张,甚至不敢去看她的脸。“古枫,你说的太长了。我能给你的只是不去改变你,不让你去失去真正的你,若我能爱你,便是爱你的全部,里里外外,好的坏的都要接受,甚至你的想像。这是很重要的问题,很多人也说过这种肉麻话,但是能真正做到的有几个人?在我这样对你时,我同样要求你要这样对我,幸好你够有勇气来配合我。当年我若为了你不来英国,那麽有天你的爱会伤了我,改变了我,而你呢?势必也因为我与孩子扭曲不少,这种扭曲早晚会冲突,会痛苦。然后我们之间失去了相爱的勇气。我常觉得想要爱便是去舍得爱,想锁住什麽都是假。”
唐晶晶再度悠悠啭口:“要相恋是很容易的,但说到要相处四,五十年的光阴何其难,共患难同甘苦,写起来不难,但实际上呢?生离死别,人生必经之路,最轻的短短离别都撑不过去,我不知道在未来的路我们将靠什麽去维持?若只是一张结婚证书,我会觉得可悲与可怜。力量是需要汇集与磨练的,爱情更需慢慢地发酵才甘美久存。”她转头看着他,冲口一笑。而他相应之,走到这里,他想宣告全世界,他找了这世界上最弥足珍贵的女人。
“小靖,过来。”女人举起手高高的挥动。然后牵起男人的手说:“走吧,我们找个教堂结婚去。”
“什麽?”突然全身的血液全涌往脑部冲,“不会吧?”他只是傻傻地问。
“妈妈,要走了吗?”小靖抱着书走到母亲的身边。晶晶拉起小手,笑容有点怪异地说:“对啊,小靖现在可以当表叔妈妈的花童吗?现在就去应该不会太老吧?”
“真的啊!太好了,我们赶快走。”小靖等了好多年,自己终于可以跟妈妈住在一起了。一手拉着晶晶,另一只小手赶忙拉着古枫,催着说:“表叔,快啊,免得妈妈等一下反悔就糟了。”
“可是…可是在这里结婚,回台湾怎麽对爷爷奶奶交待。”他急忙哀求晶晶说:“不能回台湾再结吗?这样草率会被骂得体无完肤,你总不忍看到我活到三十好几才挨棍子吧?”
“那又何妨?”晶晶调皮的向小靖眨眼睛。然后二话不说往前走,扯开喉咙说:“机会仅此一次,要不要随便你啰。”
古枫没想到连一场婚礼唐晶晶都能搞得他灰头鼠脸,他期待了八年的盛大的婚礼,就这麽泡汤了。他见晶晶走远了,连忙用跑百尺速度在后头追赶:“等等我啊…唐晶晶…人家想看你穿白纱啊……”
“好啊,五十年后我会穿给你看,你耐心的等等吧。”她没有回头只是放声的回答他,迎着日暮的金黄,好似是在预告他们的未来。
场景,大厅。
红木桌上摆着插满红身闪着橘光的精致蛋糕,角落边的琴架上,有二双手正在琴键上流涟,徘徊,一双手的主人是肚腹微凸的女人,另一双手的主人是个半大不小的男孩,流转而出的是,世界名曲~每天播放次数最高的“生日快乐”歌。
曲罢,男人扶起女人,坐落多年以前相同的位子上,端起蛋糕,一勺,一勺感恩地送入女人的口里,围起三堂人共同的表徵,是眯成一线的眼眸,与争先的笑语。
温馨平和的家庭运转于世界某一不明显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