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决定不下来,那就这样吧。众人大概商议清楚,便四下里散了。
不知道是因为年下将近,还是今年的情形格外的好,或者因为他将离开一段很长的时间,总之,自从项目动工之后,阿成一直都很忙,有时候能忙的团团转,脚不沾地。只是如今不论再忙,阿成每天都要看看她,最多不过是隔日而已。看她如今好不好,有没有是自己能帮着的,有没有办法让她过得更好一点。
眼看着入冬下雪,沁芳依旧要早起凉水里淘米洗脸刷牙,然后去学校早读上课。穿的毛背心能够着小肚子一下,紧紧的裹着全身,看上去身上一点儿多余的肉都没有。一件红色的滑雪袄,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这么叫,或者跟滑雪有什么关系,只是看着很旧,也未必有多暖和。沁芳的鼻头和脸颊总是通红,比夏天看着要红很多。
中午依旧要顶着风雪回家做饭,冰凉的水里洗菜,洗衣服。台湾虽然偶尔也会很冷,山上每年也会下几次雪,但是市里却是极少的,更不会那么冷。但是看着电视就知道,沁芳那里很冷,双手入水的瞬间也一定是冷的,只是,她忍受习惯了。
夜里下自习,九点半,路上除了这些下自习的学生,几乎没有别的人。尤其是拐进到家属院的那条路之后,人更少,有时候从头至尾都见不到一个其他人。回到家也是冷冷清清的,邻居大概都睡下了,楼道里也是漆黑的。
三毛说:“家,是一个人点着一盏灯在等你。”如此说来,这里肯定不是她的家。总是那么冷冷清清冰冰凉凉惨惨淡淡的,冰凉的被窝,有时候到了半夜都是冷的。开始阿成不知道,那天见沁芳不停的把身子往一块儿弓起来,才忽然想起来,她是不是冷了。
接通阿龙,阿成问道:“阿龙,你去看看,她是不是冷了?最近似乎总是睡得不大好,身子往一块儿缩着。”口气中满是关切和担忧。只是她的被窝除非明知有问题,否则阿龙可不敢动。就算是给她掖被子,也是小心翼翼的,唯恐碰了她的脸或者手,二哥吃醋。
这会儿听得吩咐,阿龙赶紧到沁芳那里去,不一会儿,电视上阿龙已经进了房间,只见沁芳果真缩到了一起。想了一下,阿成说道:“你先摸摸被窝,看热不热?”一只手伸进她的被窝,不禁皱了眉头,“冰凉”二字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见他的神情,阿成道:“摸下她脚,还有手。”阿龙犹豫了一下,轻轻揭开被子一角,露出沁芳的脚丫子,冻得有点儿发青,手指头过去碰了一下,一样的冰凉。盖上她的脚,又上前掀开她被子,试了下她的手,看着还算红润,只是摸着也有点儿凉。看来身上也暖和不到哪里去,这么着睡觉,一定休息不好。
见沁芳把白日穿的滑雪袄盖在被子上,阿龙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盖在她身上,退出沁芳的房间,来到外面。阿成叹道:“脚凉着,怎么能睡好觉。让阿贵阿发两个每天都送个暖水袋或者什么去,多盯着点儿。休息不好,每天活动量又那么大,她哪里吃得消……”
长长的叹息,带着浓浓的忧伤,和深深的情愫,还有薄薄的无奈。还好是发现了,否则她又要受苦一个冬天,等到春暖花开时,他就可以亲自过去,可以天天守在她身边,可以好好照顾她了。那时候一定不肯叫她受一点儿委屈的,一定。
虽然白天忙碌,可每到夜里,阿成总会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别人都说忙碌容易打发时间,不知道阿成还忙得不够,还是想得太深,过完年,便开始掰着手指头开始算日子。而且最多隔天,便要追问进展如何,就算差什么,也赶紧找齐想办法弄过去。
想起那冷冷清清的年,虽然也煮了鸡鸭鱼,可母女二人对坐,终究还是太过寒酸,酸,鼻子酸。姐姐家终究不是自己家,农村人更是格外讲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人家的媳妇儿,不是自己家的人了。因此只要能过得去,沁芳就会尽量和娘一块儿自己过。便是日常之事,除了找人帮忙照顾她娘外,轻易也不肯求别人。
看着她单薄的身子,要扛起这一切,越来越觉得苦,看着自己都觉得苦。而不论如何,她月考的成绩可从来都没下过五十名,自习也一直留在中间的大教室里。期末考试更是考出了全年级并列十二的好成绩,让老师同学都刮目相看,家长会上叔叔也格外得意。只是,她和娘一如往常,安静的过着相依为命的日子。
眼见草长莺飞,燕子归来,房子也已经盖好,很快就可以竣工了,阿成难得的焦心起来。有时候竟然有点儿忐忑不安,万事俱备,很快就可以再见到她了,可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起来,唯恐稍不留意伤了她,或者,从此,便只能错肩而过,徒留下无尽的叹息。
越是担心,越是不安,时间还是一样的过着,不快不慢,直到有一天,阿成正与董事会商议最后的细节,以及日后的发展方向,却听得私线电话急促的响起来,大吃一惊,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
上文说到阿成正在跟董事会开会,却听得私线电话响个不停,大吃一惊,致歉之后,忙退出来。接通电话,只听得张妈说道:“二少爷,她那里出大事了。”
阿成忙问道:“什么事,妈妈说清楚点儿,别吞吞吐吐的。”
电话里犹豫了一下,方传来一种类似于电视上主持或者广播里播音员念讣告的声音,慢慢的说道:“阿龙刚才电话过来,似乎,沁芳的娘,仙逝了。而且,已经,几天了。”
经过这半年多,这几个亲近之人都知道沁芳在阿成心中的分量,并未随着时间推移而减弱,反倒随着距离的拉开、日夜不能相伴,更加浓重起来。因此这等大事,对于阿成来说,也应该是件大事,张妈才敢那么着急的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阿成跌坐到跟前的椅子里,她娘看着年岁也不算很大,虽然行动不便,可也不是什么致命的毛病,为什么?为什么?沁芳该怎么办?她已经没有父亲了,这会儿又如何承受?如何面对?他一直只想着她,却似乎从来没想过要做点儿什么去帮帮她娘。那也是个慈母啊,一个和沁芳相依为命,宽容大度的娘。
从阿龙等人报过来的信息看,她应该是最伟大的母亲之一。不说一直让沁芳继续读书,屡屡想尽办法,筹钱筹物,而且还尽量减轻沁芳的负担和心里压力。乡下的女孩子,不说远的,就说沁芳村子里,就有好多连小学都没读完。沁芳的一个小学同学都已经定亲好几年,今年开春已经结婚了。能上初中还算是家长开通的。
初中有几个学习好得女孩子,都考了小中专、中专去了。唯有那考不上小中专中专的,才考高中,而父母也未必愿意。像沁芳这种情形,村子里是头一个,整个乡里也没几个,照着她如今在高中的成绩,大概算得是全乡数一数二的了。如果再算上她的家庭条件,原来尽是母女二人苦撑着。而她娘,却从未有过半句怨言。除了不停的劝她好好读书,甚至多次以死相逼,硬是自己偷偷得从各处抠出点儿钱,攒起来给女儿。
伟大的母亲,不一定是给了你百万亿万家产,她家没有。一栋破旧的泥墙屋,一亩多地,便是她全部的家当。伟大的母亲,也不是留给她几房阔亲戚,留给她安定富足的前途,没有,什么都没有。几房亲戚也就是那样,唯有一个叔叔大概算得好点儿,如今也将近三十还不曾结婚。几个姐姐虽然自己过得还可以,可从来都不曾尽全力帮助过母女二人。
每个人都过着自己的日子,母女不会抱怨半句。姐姐嫁到别人家,本来就没有一个有势力的娘家,如果再经常顾娘家,大概会被姐夫乃至亲家瞧不起、甚至欺负的。也正因为如此,娘俩相依为命,一直都默默的过着自己的日子,从不会低三下四的去求别人。最多,娘为的女儿去向别人开一回口,或者女儿为的娘去低一回头。
只是,如今,原本便是相依为命,如今却要孤家寡人了。失去了最最亲爱的母亲,失去了最可敬佩的亲人,失去相依为命的依靠。不知道一贯坚强的她,一直用脆弱的双肩担负着重重压力的她,此时还能否坚持的下去,或者,她会不会垮了?
没有什么借口,阿成不过招呼一声,便离开公司,直奔之前常去的那间酒店,电话召集阿凌阿丹阿明,一起立刻前往。车子里,阿成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她怎么样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