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我紧箍在他怀里的双手,珍重地捧起我的脸,迫我抬眼看着他。
他的长睫微垂,睫上泪光如浮光掠影,在朦胧皎洁的月光下,被反衬的愈见萧索忧郁。
“可是我还是那么悔恨那么纠结,早知道我们会渐行渐远,一失去你就是两三年,当初就是你不依就是你误会我恨我一辈子,我也是会强行带走你留下你的。哪怕,永远把误会解释不清楚,就那么彼此折磨一辈子。只要……你在我身边。这两三年,你知道我是怎么度过的吗?你可能每个夜晚与夜花前月下,甚至……可能做着……的事。白天,我还要活的容易些,每每一到夜晚,只要一想到你和夜,你们……。在一起……同床共枕。没有一个夜晚,我是安枕而眠的。什么容忍什么承受的了?我嫉妒的发疯!他当初把你嫁给我,说我是他唯一的,能容忍和你在一起的人。我没有他那么大度,我没有他那么无私!他以前说,天下和女人,我们都可以共享。可是我一直就不行。天下可以给他,无衣你……我却要完整地留下。无衣,我已经将你弄丢了一次,好不容易你离开夜了,你知道吗,这两三年,在你看来只是两三年,而我每一日每一日都在等你明白一切的真相,彻底地从夜身边离开。雍城自立,明明我已经不缺需用,明明知道你赠金于我,会置你于危险的境地。我还是由着你千里迢迢送金过来,珍惜你在千里之外送到我身边的惦念和关心。也私心里,想让夜迁怒于你,破坏你们的关系。我等了两三年,终于等到那一天了。一知道你离开京城的消息,明明周国覆亡在即,我什么都不想去理,两个月都在外找着你。明明知道那时候你与睿清王私奔的传闻不可尽信,我还是嫉妒的发狂。现在终于将弄丢了的你找到了,你却告诉我,你已经心甘情愿地待在别人的身边,我晚来了一步吗?无衣,你怎么能这么折磨我?”
是哦,他说的对哦。
他没有真凭实据,口说无凭。我又在气头上,是万也不会相信龙御夜对我的孩子狠下杀手的。像他说的一样,指不准,会指控他诬陷龙御夜。
即使当初信了他说的龙御夜落下了我的孩子的事,我会离开龙御夜,也不见得会回到他的身边。
即使回去了,也会有一辈子打不开的心结。
年少懵懂,那个时候青涩的什么苦楚都没经历过。而今命途多舛,历经风雨,倒是没有了往年的名节清白观念。
抑或,只有面对他,只有在他面前,只有之于他,才分外在乎的清白?
倒并不是因为他来晚了。离开龙御夜,是真正没想过与他再续前缘。
没想过与任何男人再有瓜葛。
四叔叔,本是个意外。
而今,四叔叔给我的这一份实实在在的,虽然流离漂泊,却切切实实让我感觉安定和满足的感情,已经让我觉得,拥有了满满的幸福。不管四叔叔今天是生,明天是死。我这一生,都只可能安于这份感情。一生一世,都忠诚于这份感情。
任凭他先前将我重重揽进怀里,任凭他此刻双手捧着我的脸,我只是一手提灯,一手垂在身侧,木然地站着。
神情却一开始就做不到用木然来掩饰,即使哭声止了,看着他的悲伤,听着他的心声,早禁不住心里疼痛泪水滚落。
我怎么做的到,看着我的子郁那么悲伤,我无动于衷呢?
但我的情绪收敛的那么好,而泪水,一阵微风拂来,就干了。
拉住他的衣袖,神态与语气那般若无其事,“煌灼,你冷吗?再过几天可能就要下雪了,这么晚在外面站着,我很冷呢。煌灼,西厢就在前面,你自己回去吧。我也好早些回去歇息。”
才听他述了过往,我就悲恸无力,我怎么能不尽快结束他的话题,怎么能再撑的下去?
他沉凝看我,手反拽住我的拉住他衣袖的手,但他万万舍不得像龙御夜那样狠狠地捏我,即使他蓄积的力道,让他的手发颤。
而我只宁静地看着他,一如静籁的夜晚。
他从不惧冷,但他必然怜惜我受冷。
他想听的话,他要听的实话我还没说出口,他必然不甘心此刻先放我走;何况还是回去另一个男人的身边。可是我说外面很冷,他必然会放我回去早些歇息,免得受了寒。这就是煌灼,这就是我的子郁。
我知道的,今晚,他一定会先让我离开的。
哪怕,哪怕是看着我回去另一个男人的身边。
他反握住我手腕的手,终于松了,松了。
而我,只想先逃开他的身边,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提着灯,垂了睫,延着来路,头也未回地走了。努力地,让自己不去回想,我转身离开时,梅树旁站着的,僵如雕像的煌灼。
脸上复有泪水滚落,风一吹,就干了。始才真的觉得冷。寒风凛冽。刀子一样从脸上刮过。
回卧室的时候,酒席已经撤了。寝房里好几盆炭火旺旺地燃烧着,暖如春室,寒意立刻就被驱散了。四叔叔倚在床头看书,见我回来,含笑道:“回来啦?”丝毫也不见怪我去了那么久。
我只拿走他手里的书,“老是劳心劳力,可是会伤神的。”
“你又不在,我闲着没事呢。”
“你又不是不知我和煌灼的关系,还把我打发去送他,就不怕我有去无回?”
“我信任你呀。”
趴在他肩后,双臂从他身后勾住他的脖颈,笑问道:“也不问我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知道——”他看着月光从窗外投射到丝被上的光晕,低低地道:“再晚,我的茼茼总是会回来的。”
像是轻柔的羽毛轻轻拂过我这一番送煌灼歇息,旧伤淋淋的心口,刹时便暖暖软软的。
长相知才能不相疑,不相疑方可长相知。我毫不怀疑,四叔叔倘能与我白头到老,他定是那个最适合我的良人。很多时候,适合原比爱更重要。婚姻,本只求适合。
至于爱,纵使心痛,纵使心痛……
轻轻将脸贴在四叔叔的肩上,第一次别具意义地叫他的名字:
“允泽,我要你为我长命百岁,活完整的一辈子。以后我都听你的话,做你的好妻子。等你身体好了,我也找到齐宕了,我们就一起去大理。那里有允泽的亲人呢。你不是说,等到回了南疆,我们就依大理白族人的民俗举行婚礼么?允泽,等到回南疆了,我就做你的新娘,嫁给你。”
“允泽,我唯一的一次洞房花烛还是独守空房的呢,到时候,你别也丢下我不闻不问。”
“允泽,你怎么不说话呢?好不好,到时候你就娶我,好不好?”
“好。”
四叔叔的声音颤抖不止,我这才发觉四叔叔湿了眼睫,浑然不顾自己从室外带来的一身冰冷,钻进被子里环抱住他的腰,只露出一颗脑袋,枕在他的腹上。
他睡下身来,用柔软的丝被将我严实地裹住,我慵懒地睡在他的怀里,浮一个甜蜜的笑容进入梦想。装作没看到他眼睫的湿意。
那一滴一滴泪珠才一滚落到丝被上,就被丝被吸的干了。
翌日依旧去山上将开的最好的梅枝折回去,不过前几天下过雨,一不小心踩着了一块青苔,脚下一滑,身子就往后跌去。
要跌倒的那一刹那看了下身后,虽然算不上万丈悬崖,却是一座乱石岗,这一从山上摔下去,少说也要头破血流。
闭了眼不敢再看,只求多福。想着如若今日我命休矣,死在四叔叔前面,也未为不好。
却腰上被一只大手一搂,再睁眼时,映在眼帘里的,是煌灼面无表情的脸。
心跳在那一刹那也蓦地停止,不知是为险些跌下山去惊魂甫定之故,还是为没设防的,这张几载让我魂牵梦萦的俊颜闯进视线。
与他之间言谢,早就是多余,只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他的手从我腰上挪开,移开锁定在我脸上的视线,看着远方:“他就是这么照顾你的吗?”
刻意去忽略他声音的沉闷,微笑道:“四叔叔他还睡着。自从到来梅庄后,他每天都得睡上七八个时辰,得等到正午,才醒来呢。我横竖没事,所以每天早上到梅岭来走走。”
他半响未语,我又笑着说道:“是连翘告诉你我每天早上来这的吧?昨晚在西厢睡的好吗,还习不习惯?连翘有没有给你送早膳?我想你不太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四叔叔的人,你大约都不认得,所以让连翘在西厢侍侯你……”
“你对我还真是关心。”微眯了眼,嘲弄的感激打断了我的话。
不得已迎上他的目光,我想笑一下,却扯不出笑容。
垂下眼睑时,才见经过刚才的惊险,折的那一枝梅早已花瓣零落,他淡淡扫了一眼,不冷不热地道:“还是很喜欢梅花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