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会是在乎世俗伦常的人吗?我会把伦理道德瞧在眼里吗?叔叔?哪怕是父亲是哥哥,若想和一个人在一起,我也不会有丝毫的顾忌。何况——”顿了一顿,四叔叔道:“何况,我连你的亲叔叔也不是。我原本就算不上是你的叔叔。你不是一直在困惑我的身份吗?我是血统纯正的大理段氏,姓段。我的父亲是大理国现在的皇帝,母亲是圣教上任的圣女。”
“不可能,圣教的圣女不都是大理的公主吗,那么一来,你母亲和你父亲不是兄妹吗?”
四叔叔道:“大理白族和中原的习俗不同,本家是可以通婚的。只要不是同父同母的段家子嗣,都是可以通婚的。我父亲一直喜欢我母亲,我母亲邂逅了龙景帝的父亲,一见钟情。父亲便用了强,母亲失去清白后,越发不留恋大理。与龙景帝的父亲回了大周,成了龙景帝父亲身边的宫女。离开大理的一月后,母亲出现妊娠反应,才知道,已经有了大理皇帝,我父亲的孩子。我和你一样,母亲在成为周国皇帝的女人前,就有了身孕。”
“那几个南疆人不是说,圣女不能有七情六欲吗?”
“所以,我母亲受到了惩罚。自她住进周国王宫后,宫中尽出现些不干净的东西。没过几年,当时的太后知道母亲的南疆人身份后,震怒之下,让人用火烧死母亲。周国皇帝为保得母亲一命,求太后,让母亲出家。没料母亲到甘露寺为尼后,周国皇帝也出家了。却是去了与甘露寺遥遥相对的护国寺。宫中少有人知情,只道周国皇帝突然驾崩。一个月后,龙景帝即位。太后每念爱子,对母亲的记恨便多了几分。尤其厌恶南疆人以及与南疆有关的东西。下令王宫不得提到我母亲,亦不允提及‘南疆’二字。”
难怪,临离开京城时,四叔叔问我,甘露寺的对面是什么。我说是皇宫,他说是护国寺。
也难怪,十几年来,我在宫中未曾听人提及南疆过。
“可尽管如此,我也接受不了和你……”
“你即使逃的了我,也逃不了龙煌灼。就算逃的了龙煌灼,逃不了慕容殇。逃的了慕容殇,逃不了龙御夜。”
“他们我谁也不会选择!”我摇头道:“龙煌灼,我想和他在一起,过去想,现在还是想。可是回不到过去;龙御夜,从离开那座皇宫的那一刻,我就与他恩断义绝;慕容殇,他的离间与算计,毁了我和子郁的幸福,我恨他都来不及!”
他一语中的:“你难道还不明白自己的命运吗?不是你去选择他们,是他们选择你。你想一个人清净地过一辈子,那是不可能的,你明白吗?”
一直以来硬撑着的软处被他点到,我脸色煞白,连唇也褪尽了血色,勉力地,说服自己般地说道:“我可以……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可以自己支配自己的……人生。”
他并不吝惜说打击我的话:“帝王将相尚且不能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自己支配自己的人生,况乎你一个生不逢时的女子,还是个美丽的女子?你有足够的美貌和情态,狡黠,甚至是自以为的小聪明,让他们对你纠缠不清。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有能力将你囚禁在身边一生一世。慕容殇有一句话说的对,男人若没有倾城倾国的权利,又怎守的住倾城倾国的女人。到最后,你从一个男人的身边逃的开,也必定跌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而那个最后胜出的男人,必定是守住你一生一世的夫婿。而我,有留你在我身边一生一世的能力。”
“你是说,你就是那个最后胜出的,最强的人?”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不敢那样说。不过,龙煌灼和龙御夜连手,也斗不过我。只要我的身体保持健康的话。”低睫含笑:“你信不信?”
我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只道:“找到齐宕后,你就一刀把我杀了吧。”
婉兮清扬的笑容在我眼前勾开,四叔叔弯过那抹笑,在我耳边道:“到时候,你已经不会轻生了,你又信不信?”
我不语,依旧带几分恨毒地看着他。
温热的呼吸擦过我的鼻息,四叔叔低柔地道:“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我比龙煌灼,比龙御夜都了解你。这是我能令你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一辈子的筹码。”
“如果,我还有一辈子的话。”
昨晚那场谈话之后,不知道又被他要了几次,次日醒来时已是正午了。是被饿醒的。若不是因为三天滴水未进支撑不住的话,依身体的疲累程度,怕是得睡到天昏地暗。
坐在床上,连翘为我洗了脸梳了头,已将早早为我准备好的粥端了来。连翘说我饿了那么几天,吃其他的食物,胃受不住。
正在连翘的服侍下吃着粥,四叔叔沐浴着午时的阳光进了屋。
他的一手还在系着腰间的衣带,显然,身上干净的纱袍是此刻才换上的。他额前的一缕长发依然是汗湿的,和前几日一样,肤色亦是有着行功后的明润。
怎么看,都是练功完毕后的样子。
以前倒不知道他每天上午有练功的习惯。
边系着那腰带,已一边抬睫看我,我亦是看着他。四目相对,我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便撤回了目光。
感觉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脸上,许久,视线才收回。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穿好,拾了茶喝了一口,随意地道:“去沐浴更衣,午膳后,我们去看枫树。”
三天都睡在床上,既没沐浴也没换衣服已经很不舒服了;饿了三天,也确实该好好地用午膳了;三天都闷在床上,身子都快散架了,自然很想出去走走。
想不依他的话,想反其道而行之,竟是没法违抗他的提议。
不得不说,他懂得怎么吃住我。
沐浴更衣后,梳妆时,却没上妆。女为悦己者容。我怎么也不会为他梳妆打扮什么。甚至没梳头,只让连翘用一根缎带系住我的长发,不至于蓬头散发就成。
至于衣服,直接换了身男装。
只要一想到自己一副女子装束与他待在一起,他用男人看女人的目光看我,我就受不了。我宁愿把自己装扮成男人、想象成男人。
饭桌上,知我到来,他抬睫看我,目光不过多盯了我一刻,倒也知趣地不说什么。
午膳后去看枫树,倒没料那真是一道好风景。
时节正值金秋,漫山遍野火红的枫叶,开到荼毒的极致。
心旷神怡之际,甚至有一瞬间的错觉,他带我来看枫树,不是为了能顺我的意出去走走以便吃住我。只单纯地,为了与我一道来看这好风景。
这念头不过倏忽一闪,我就冷静了下来。排斥与否定了那想法。甚至面对满山的火红,脸上露出的赏心悦目的神情也随之淡去。转而负手在后,挑衅恨毒地看着他。
他两指把玩着手里的埙,将目光从埙上移走,抬睫看我。
他额前汗湿的那一缕长发早就干了,乌黑亮泽的一缕长发,随着迎风口的清风吹来,飘摇百转,宛若海藻。
眉睫下黑玉般沉静的眼,瞳仁中心的一点晶亮,闪烁着睿智的光芒。那一道光芒,定定地,明明一如既往的清冷,却一点也不显得疏离地看着我。
对峙片刻,我率先背转身去,吁了口气。
他垂了睫,既而看着手里的埙,又有清风吹来,清风灌进了埙里,那埙“嗡嗡”地发出响声。
有埙声在山顶荡开,是他在吹埙。
吹的曲子不是《信天游》,是《长相思》。
曾经也有一个人,持着竹笛,为我吹着《长相思》。
想起那个人,我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
埙声时而平缓,时而跌宕,大气忧郁的音调里,竟也有风笛样的婉转。我本想走开,竟是挪不开步,身心都陷在了埙声里。
忽而一缕音调拔高,徐徐间竟隐含杀气,待我回过神时,几枚暗器已经从四叔叔扬起的袖口里射出。
山涧里有人痛呼了一声,接着沉闷一响,枫树上,赫然两条人影从树上落下。
我惊惶跑到石路口一看,清晰地,映入我眼帘里的,那两人的衣着装束,分明是子郁的铁卫。
那两个铁卫显然反应灵敏,四叔叔射出的暗器竟然没能要了他们的命。四叔叔再次一扬袖袍的时候,我推了他一把。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几枚暗器从铁卫的发梢间飞过。
与此同时,两个铁卫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同时自手中向空中抛出一物。竟是发射信号的烟雾弹。
那黑球还没飞到半空爆炸开来,四叔叔指间剑气已经射出。又是那大理段氏的一阳指。准确无误击下黑球,黑球刚落到山涧的溪水里,便“嘭”地一声爆炸了开来。
可怜火树银花,都掩映在了溪水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