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10月14日,共产党中央公布了粉碎“四人帮”的消息,人们兴髙采烈地奔走相告,期盼着十年**的“文化大革命”由此可以结束!
1977年7月,共产党召开了十届三中全会,恢复了邓小平第二次打倒前的所有职务,在邓小平的领导下,科学、教育、文化战线上出现了全新的面貌。对“文革”中的一些冤假错案也在进行平反,无辜受到迫害的领导干部也恢复了工作。改革的春风开始吹拂着封冻已久的神州大地,土地在悄悄地解冻!过去的报章杂志总让叶粒感到厌烦,现在她每天都盼着看到报纸和听到各种消息。
1977年10月0日,叶粒从收音机里听到:“经党中央国务院批准,教育部决定停止推荐入学,恢复大中专学校统一考试和择优录取制度。”的新闻广播时,她瞪着大眼睛愣住了。197年全盘否定招生考试记忆犹新,这是对十多年来停止招生考试的反正啊!她深切地感到国家己开始重视教学!重视科技!重视经济建设!
她急切地想知道知青们能参加考试吗?超过了年龄能参加考试吗?她急忙去买报纸。她要仔细地看上面到底怎么讲呀!当她拿着10月0日《人民日报》看着国务院《改革高考招生制度实施细则》时,兴奋激动的泪扑簌簌地滴到了报纸上。她从内心迸发出不可遏止的激情!她真想跑到高山之颠去仰天长啸:“我们有希望了!——祖国有希望了!——人民有希望了!——”
她想到了康毅,也许还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煤洞子里过着非人的生活。那儿太偏僻,他可能得不到外面的消息。尽管她不喜欢康毅的一些作法,她还是决定去看他,告诉他社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她匆匆忙忙地到新华书店去买复习参考书。昔日冷清的新华书店现在人头攒动,都在争相抢购那些蒙尘垢面被丢弃了十来个年头的书籍。她买了一些书带着一些报纸,就风风火火地往石云公社那个荒凉冷清的煤洞赶去。
她来到煤洞口,见四周还是那样冷落。由于赶路,她的内衣已被汗水湿透,初冬的风吹来感到寒气袭人。山上的树叶被风吹得哗哗地响,洞口前的那条小溪依然静静地流淌。四周陡峭的高山黑苍苍地耸立着。她仰望着头顶上高远的天空,只见一只雄鹰张着宽大的翅膀在盘旋,突然,它发出尖叫向下俯冲,声音在在山谷中回荡,使她感到这里荒凉得有些怕人。
她等着、等着,洞内终于有了响声。她瞪着眼往里面瞧,见黑洞洞的有了两点亮光,知道他们已经出来了,她赶忙走到洞口的侧面。康毅和另一个男子赤着上身,下身只穿了一条短内裤,头上顶着个煤油壶,象黑鬼一样拉着煤船从洞里爬出来。她老远叫了一声:“康毅──”
康毅急忙丢下煤船就躲进洞里去了。他听到叶粒的叫声,感到非常狼狈。他已有半年没理发,长期话很少,舌头都翻不转了,这个样子怎么能让她看见?他想躲在洞子里不再出去。他弄不清她来干啥,是挑煤吗?她不是很久已不在生产队了吗?叶粒在洞外大声地叫着:康毅──可他就是不肯答应。他后悔不该告诉她自己在这个地方。另一个拖煤的人也进去了。叶粒焦急地在洞外等着,等得焦躁就大声地对着洞子吼着,山谷传着嗡嗡的回音。康毅就是不肯出来。初冬昼短夜长,眼看已到下午,她终于又听到里面有了响声,里面出现了一个亮点,她急忙站到一边躲在一棵树后,心想他这次出来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叫住。那人出来了,从那乌黑得象鬼一样的脸上,她辨认出不是康毅。那人把煤倒在洞外,正要进去,叶粒顾不到害羞了,她向前跑了几步,大叫着:“请告诉康毅,我有急事要告诉他,请他出来。他不出来我就不走。”
那人没吱声就进去了。又过了一阵,一个声音在洞口响起来:“他叫你到山那边去等他──”
她赶忙往山那边走去。等她走远了,康毅才从洞里出来,用小溪里的水洗干净身上。那个煤黑子探出脑袋,转着一对白眼仁说:“她真漂亮。”
康毅紧张地望了望周围说:“糊说啥?……快走开!”
那黑鬼咧了咧嘴,就钻进洞里去了。康毅穿好衣服过来了。叶粒迎上去,不禁吃了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他,满脸都是乱毛,头发、胡须乱蓬蓬的象杂草丛,眼睛象草丛中的两个黑洞。那样子有些象猿人,又有些象传说中的“人狼”。叶粒站住了,说:“你想在这里呆一辈子,变成野人?”
康毅知道自己的样子有些怕人。他想掩饰自己的难堪,装出温和的笑容,可是他的笑神经似乎没有了,几年来他从没笑过,也很少说话。他脸上只有僵硬呆板的表情,说话也不利索。他说:“当野人好……烦恼少。”
叶粒惊讶地说:“你真是跟外界隔绝了,你晓不晓得‘四人帮’被粉碎了?”
“‘四人帮’倒台……又咋样?这派下台,那派上台,都一样。”
叶粒望着他,想着过去的康毅有着率直和刚毅的神气,雄纠纠的步伐,他真是变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了。她说:“不能那样说,苦难的日子该结束了,十年前你曾经说我不关心政治,只钻学习,现在你倒真不关心时事了。”
康毅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叶粒觉得自已的话刺激了他,急忙说:“对不起,我是想说情况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你不能再这样活着!”她拿出一个小本本翻着,指着上面摘抄着一些大事记给他看。如:
1977年月4日《人民日报》社论《大打一场揭批“四人帮”的人民战争》
1977年月14日《人民日报》发表短评《一定要把科学技术搞上去》
1977年月日《光明日报》《戳穿江青批判师道尊严的阴谋》197年1月利用黄帅日记迫害教师,扰乱学校。……
1977年5月4日邓小平指出“两个凡是”不符合马克思主义。
1977年7月16日邓小平恢复第二次打倒前的所有职务。
1977年8月邓小平在科学教育工作座谈会上讲话,推翻了“文艺黑线**论”和“教育黑线**论”号召尊重脑力劳动,尊重人才。
…………
她把带来的书本和报纸递到康毅手中。报纸上有许多她打了红杠杠的消息。她说:“形势的确变了,你应该离开这里,到外面去看看。我想去参加高考,你也应该去争取。”
康毅把报纸丢到一边,摇着头说:“我不去,我啥也不信!快三十岁的反革命考啥?……做梦!”
叶粒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但她还是把带来的参考书递到他手中说:“大家都被耽误了,上面已有精神,年龄可以放宽到三十岁。”
康毅说:“你白费心了,等二辈子……这辈子已上了劳改大学。”
叶粒还想说服他,就说:“你不要灰心丧气,应该振作起来!”
康毅把书递还给她说:“你不该为我操心,不值得,反革命是啥?你不晓得……不懂。”
“你咋就是反革命呢?过去抓你没有理由,也没有给你定罪。”
“是没抓到,抓到就跑不脱了。”
“那是过去的事了,中央今年8月召开的十一次代表大会宣告‘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了,现在你不再是反革命了。”
“可是……“四人帮”说要按既定方针办,华国锋又提出‘两个凡是’不是一切都照旧吗?”(华国锋是这样说的:“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捅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
1977年5月4日邓小平指出“两个凡是”不符合马克思主义。叶粒从了解到的各种方针政策和社会舆论已深切地感知并没有一切都按‘两个凡是’办,也没有再象过去一样大讲阶级斗争。她说:“‘文革’中的一些冤假错案都在平反,被打倒的领导干部也在恢复工作,这难道是按‘两个凡是’办的吗?我带来的报纸你仔细看看吧!”
看着天气变晚,她又把报纸和书递到康毅手中,说要回去了。这次他接到手中,坚持要送送她,他们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她停下脚步不要他再送了。她又劝他:这里太闭塞了,你不想去髙考,也要到外面去看看,长久在山洞里生活不是办法,你不能再这样生活了。
叶粒走后,康毅想到她老远的跑来关心他,自己连感谢话也没一句,饭也没招待她吃,还让她等了半天,心里既感动又内疚。他将她带来的报纸仔细地看起来。当他看到邓小平的讲话:“‘两个凡事’不符合马列主义。一个人绝对正确没有这会事。靠讲空话,不能实现现代化,必须尊重知识,尊重人才……”他激动得掉泪了。
他逃到这里六年了,初来时,洞里原有的两个人怕受到连累,不敢要他。他用枪威胁他们不准去报告,说只住几天就走。那两个都是孤人,一个是本地人,父母姊妹在大跃进后饿死了,另一个是外地来的木匠。木匠的手艺很不错,这儿的树木较多,请他打家俱的人不少。他在这里也赚了一些钱,清理阶级队伍时,有人说他搞资本主义,又审查出他是富农出身,大队将他的木工工具和钱都没收了。他想着回去还要挨批斗,干脆就在这洞子里挖煤。他们每年向生产队、大队交了规定的煤,一般很少有人来过问。康毅来的第三天,洞里塌方,幸好他在洞口研究地图,里面的两个人都被垮下来的泥土石头埋了。他挖了两天,才找到了那两个人。那个外地人己被打死,另外一个经他救护活了下来。被他救活的那个人,对他很感激,巴望他留下来,千方百计地掩护他。康毅留着长胡须,脸上乌黑,很少见人和说话,当地人也没看清他的面孔,就把他误认成那个外地人了。
这些年,他在山洞里提心吊胆地过着极其艰苦而又孤独的非人生活。尽管这里很偏僻,他又满脸乌黑长着毛,但还是怕被人识破。六年中,他除了在晚上给叶粒挑过一次煤和为徐春林开追悼会离开过洞子,他哪儿也没去过。外面的一些情况,他也很想了解,他怕暴露又不能跟别人交谈,只能通过来挑煤的人从侧面才能知道一点。“四人帮”在台上时,1966年还在大搞批林批孔,听说“四人帮”倒台,他也曾欢欣鼓舞,后听说华国锋当权,华提出按“两个凡是”办,这里的山还是那山,这里的人还是那人,一切似乎都依旧。
报纸上的消息,象春风雨露,使他激动起来。几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亲人和朋友,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重见光明!叶粒说他不是反革命,‘文革’中的一些冤假错案都在平反,给了他很大的安慰。他感到自己真是与世隔绝得太久了,不知“文革”已经结束,时代已发生很大的变化。他急切想知道姑妈怎么样了?父亲是否还活着?他一刻也不想再呆在这地狱一样的地方了。他匆忙地收拾自己简单的行囊,笫二天一大早就离开了山洞。
他回到江城市见到了姑妈和儿时的一些朋友,得知父亲还活着。“九一三”林彪事件后,父亲被隔离审查,罪名是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7年下放到山西一个工厂劳动,现己取消了劳动,有关部门正在落实政策。他把那支跟随了他十年的手抢,砸烂后悄悄地丢到了岷江河里,就立即奔赴山西找父亲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