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一把火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冬天里的一把火

(一)

一进腊月门子,山里山外一片银装素裹。遇上寒流袭来,呼啸的北风夹着碎雪在山坳里打着旋儿地肆虐着,整个山林高一阵、低一阵地鸣叫,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

为了慰问已经上山一个多月的清林民工,公社派来的文艺宣传队这天上午就要到达这个大山深处的“黑瞎子沟”了。连长做出决定,下午停工看节目,同时要给大伙儿改善一次生活。一来是欢迎宣传队到来,二来也是为上山以来从没沾过荤腥的民工们解解谗,这可乐坏了这些民工。杜连长打算派两个人跟着昨天上山来给民工送粮食的马车下山去,用一车丫柴到胡家屯儿换些酒肉回来。可是派谁谁都不愿动弹,都用各种“理由”拒绝了。也难怪,这鬼天气谁愿意下山遭那份儿罪呢?连长在一边卷着纸烟,正为这事儿犯琢磨呢。在这节骨眼儿上,我主动请战,要承担这项任务。这让连长既高兴又意外,想再找个人跟我同去,可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愿意去的人了。

“没关系,我一个人也敢回来!”我说。

连长瞅了我一眼,显出一种不大放心而又无奈的样子。我从伙房里找出来一条麻袋,又从外面的柴禾垛边上捞下来一个木爬犁。便手脚麻利地爬上了已经装满丫柴的那挂马车。杜连长紧跑几步又递过来一把砍刀,对我说:“回来的时候你一个人钻林子,带上这家伙也能壮壮胆儿”。我接过砍刀刚坐稳,就听张老板子吆喝了一声“驾”,那马车就顺着林子里那条九曲十八弯的山道摇晃着下山了。

我心里暗自庆幸能有这次下山的机会。自从打完场开始“清理阶级队伍”以来,我就失去了参加带有政治色彩的会议或活动的资格,平时只能参加生产队某些关于劳动生产的会议。直觉让我感到:我已经被划入“另册”了。我不敢想象,今天如果再让我看到由我一手组建的文艺宣传队,看到那些由自己编写和排练的文艺节目,我的心中会是怎样的一种酸楚呢?上山以来刚刚寻到一份安宁的我,实在不敢再去触摸心灵上那根受伤的神经。

这次宣传队上山,她能不能来呢?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被文化馆辞退的?是不是也在政治上也受到了冷遇?由于“清队”以后我再没与她联系,所以这些问题一直是我心中的牵挂。这两个月以来,发生在我身上的政治变化,她可能一点也不知道。如果这次她也随宣传队到山上来慰问,我将如何向她倾述自己这段日子里的政治遭遇呢?她顶着那么沉重的压力还能承受住我带给她的巨大刺激吗?这些天来,我一直都琢磨着如何委婉地向她说清楚,也好尽快让她做个决断,像她这样的好姑娘应该早一点找到属于她的那份幸福……。

突然,路边雪地里窜起一只野鸡惊毛了“外套”,马车猛地向左前方向窜去,颠簸着顺着溜滑的山路往下冲,我被吓呆了。这时,只见张老板子紧勒缰绳,照准那匹外套的嘴丫子“啪”地就是狠狠地一鞭子,只见那马的嘴丫子顿时裂开了一道血口子,那马疼得脖子上下一扬一扬的,那绷得紧紧的套绳也松了下来,此时只见叫“小罗锅”的辕马四蹄儿蹬住朝后猛坐,但由于惯性还是向前出溜了二十多米才停了下来,这才逃过了一场撞树翻车的大祸,我的思绪也一下子从痛苦的回忆中回到现实中来。

拉着高高一车丫柴的马车终于摇晃着来到了山下。这时,卷着雪花儿的北风也像累了似的,不像一早那样威风了。在山脚下不远的胡家屯儿,我用这一大车丫柴给连里换回来一角猪肉和一大塑料桶烧酒。张老板子还有几十里路要赶,卸完车就先走了。我没地方去吃饭,只好连续作战,饿着肚子往山上民工的驻地返。

(二)

我一个人拉着爬犁在山路上艰难地爬行着,再加上一个人在空旷的山林里跋涉的心理恐惧,不大功夫棉袄就湿透了。听说以前这山里偶尔有黑瞎子和野狼出没,现在几乎很少见到它们的踪影了,可不知为什么,如今只有我一个人走在被两边的林木掩映得半明半暗的山路上,心里还真有点儿发怵。突然,从左侧树丛里窜出一只兔子,它一纵跨过小路,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条足迹,迅速地钻进了右面的林子,不见了踪影。可是我却被吓了一大跳,头皮一阵发乍,冒出一层冷汗来。

一路上我想象着在我们的驻地,慰问团的宣传队可能正在进行的演出,我的心又蠢蠢欲动了。然而悦耳的歌声和欢乐的舞蹈已经不再属于我了。在这起伏曲折的山路上,只有我一个人艰难的跋涉,偶尔听见林间的喜鹊带着一声长鸣飞过,顿时让我深深地尝到了孤独无助和苦海无涯的滋味。

两个小时以后,我回到了驻地,恰好演出已经结束。我的两条腿再也挪不动步了,好歹总算没有耽误民工们企盼的这顿晚餐。

那天晚上,连长亲自陪慰问团的宣传队员们吃饭,祝贺她们演出成功;这边三大间屋里吃完饭的民工,一个个都喝得五迷三道的,相互之间都把对方的老婆或嫂子当作笑骂的材料,用他们早已习惯的语言和挑逗方式嬉戏着,还有摔跤的、掰腕子的,打扑克、下象棋的……一直吵吵闹闹地折腾到小半夜,一个个才迷迷糊糊地钻进被窝儿里。那个在工棚里号称头号大力士的“二柱子”连衣裳也没脱,就头朝里脚朝外地倒在铺上打起雷一般的鼾声来。打更、烧炉子的“小神仙”,平时就喜欢唱“二人转”,这时嘴里一边哼着“王二姐思夫”,一边把劈好的木柈子,一块一块地添进用大油桶改装的炉膛里,……

半湿不干的木柈子在“大油桶”那火红的炉膛里呼呼地燃烧着,时而发出噼、啪的声音。不大功夫,满屋上下都被“大油桶”烘烤得热呼呼的,民工们高一阵、低一阵的鼾声早已取代了酒后的喧嚣。“小神仙”撮了几锹煤添进炉堂里,就不知不觉地倒在铺上,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月亮凝冻在冬夜的天空上,像被刚刚擦过的一面镜子,稀疏的星星怯视着人间,山林的冬夜显得干冷、宁静。

不知什么时候,我被一股刺鼻的辣烟呛醒了,睁眼一看,被烧得快要熔化的“大油桶”把周围映得一片通红,从“大油桶”上方伸出的炉筒子及拐脖处都被烧红了,像一根粗大的蜡烛。炉筒子正上方屋顶的秫秸把子已被烤焦冒起烟来,还不时闪着丝丝的火苗儿。我的第一反应是顶棚烤着了。就一骨碌爬起来大喊着:“着火啦!快起来,着火啦!”一部分被惊醒的民工慌乱中提上裤子,抱起被褥就往外跑,还有一些人睡得死猪似的,漆黑当中,直到有人踩踏在他们身上才从被窝里蒙头转向地钻出来。这时更为严重的情况发生了——冷风从被人们挤撞开的房门外一股脑地刮进屋里。结果,火借风势,刚才只是冒烟或只有零星火苗的秫秸把子这时呼啦一下子着了起来,而且迅速往四周蔓延开来。在伙房另一侧屋子里住的宣传队女队员们,此时也哭爹喊娘地乱作一团。

浓烟窜满了每间大屋子,呛得人们一个个透不过气来,黑灯瞎火地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杜连长用他那粗哑的嗓子喊叫着、指挥着,命令人们赶快拿脸盆到伙房的大水缸里取水,先浇灭“大油桶”里的炉火,又派几个壮实的小伙子迅速地跑到三十米外的井台上,两个人一伙拿出吃奶的力气摇着那沉重的轳轳,人们拎起装满井水的水桶猛劲地往火场跑,几个人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房上,又几次被厚厚的积雪从上面滑下来,有的摔伤了,有的摔下来又往上爬,终于用二齿子刨开了房草和厚厚的房笆,接过下面举上来的水盆、水桶,从刨开的那一米多宽的豁口处往里面泼水,拼尽全力控制火势向两侧蔓延;还有一伙儿人冒着浓烟,拎着装满雪的土筐、土篮子冒着危险往已经着火的地铺上倾倒。大股的水蒸气伴着滋滋的响声在满屋的浓烟中升腾,顿时屋里已经无法进人了。

经过近半个小时的奋力扑救,大火终于被扑灭了。火源那间屋子烧落了架,其它几间好歹算是保住了。没抱出来的行李铺盖连同整个地铺、谷草、炕席全都烧得一片焦糊,又被屋顶扒开后泼下的井水浇了个响透,埋在了房芭落下的那湿乎乎的夹着秫秸、茅草的黄泥堆里,散发着焦糊难闻的烟气。

民工们仨一群俩一伙儿地围着抱出来的被褥,坐在另外几间保住的房子里喘息着,人们庆幸大雪帮了大忙,要不然就要火烧连营了。

杜连长带着“二柱子”等人继续查找着隐患,其它的人一个个也都蔫头搭脑地,完全没有了昨天晚上喝酒时高昂的情绪。这时突然有人想起了“小神仙”,接着就你一句他一句地臭骂起来。如果不是他喝高了,睡了过去,哪能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这时连长也想起了这个罪愧祸首,他压不住心中的怒火,让人立即去把“小神仙”找来,可是各处找遍了也没有找见他。是熏过去了?是被大火烧死了?连长这时又害怕起来,再次带人来到塌架的那间屋里,用锹剜,用二齿子刨,最后也没有找到他的影子。(几个月后才知道,自知罪孽深重的“小神仙”怕蹲“笆篱子”。在大伙紧张忙乱地扑火时,一个人逃跑了。直到完工后民工们下山,他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家里。后来看无人追究,他才放下心来。不久,就在大山东边的木兰县农村落了户,连家都搬走了。)

正当民工们你一言他一语地咒骂着更夫“小神仙”的时候,突然,外面有人大声喊到:“这边倒着一个人,快来人哪!”靠在门边儿上的我一扭身就跑了出去,后面还跟了好几个小伙子。在宣传队住的那个仍然冒着水蒸气和烟气的房子里,有一个人里一半外一半地趴在了里屋的门槛上。在大伙的协助下,我屏住呼吸,一转身把那人背了起来扭身就往外走。

毕竟白天我下了一趟山,此时已筋疲力尽。我的胸膛里像烧着一团火,随时都会“呼”地一下子着起来。我气喘吁吁地挣扎着,走到封冻的小溪东边就再也支持不住了。我怕摔倒,便急忙把那人的身躯靠在一棵树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我的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了,忽地一软,我和那人的身体便一块儿顺着树干滑下来瘫倒在树下了。

我扭过身,扶起那人的肩膀坐在树旁,借着透过大树枝丫的月光看了那人一眼,“啊,怎么是美玲!真的是她吗?”(未完待续)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恣意风流命之奇书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女配她天生好命农家娘子美又娇重生之为妇不仁嫡女娇妃至高降临她的4.3亿年
相关阅读
腹黑娘的天价萌物捡个盟主是肉团女总裁的特种保安家有萌妻哑夫养成记召唤美男来暖床第一摄政妃:柔然女巫爆笑洞房:媒婆很忙迷情女总裁神秘帝王将军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