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虫,天地之所以特生也。以至微之物,而能制生民之命,坏国家之根本,故曰蝗灾。然而天之降灾,如水旱刀兵疾疫,亦既繁多,又曷借此微虫之力哉?噫,此正造化之微权,盖有所分别界限于其间者。即以水旱而论,大则连延数十郡,小亦数十州县,莫不同然。然而赤地千里,一望平湖,善恶同归于劫,此亦天地之不能赏罚也。若使旱灾止于六七分,则低洼之处尚有薄收;水灾不过七八分,则高阜之乡亦能稍熟。大约全因地土之坐落,人遂得以侥幸,而非赏罚之平,此又天地之无所用其机巧也。惟蝗灾则不然,轰然而来,霎然而下,其应受灾者,反掌之间,田无遗茎,茎无遗穗;其不应受灾者,即在左右前后之间,要亦晏然如故。更有阡陌相连,一丘两姓、一田二主者,此已化为乌有,彼则不扰其一禾半穗。彰善瘅恶之意,莫公于蝗虫,亦莫巧于蝗虫,所以造字者“虫”旁加个“皇”字,而蝗虫之首,亦有一“王”字,言如皇王之用刑,必有罪者而后去之。是故从无能捕蝗之人,亦无善捕蝗之法,不是怕这个“王”字,其实没奈伺他。此何以故?盖因出自化生,而有造物之机关在内也。当亢畅之岁,湖河水涸,沙泥之中,多有鱼之遗子。谚云:“水宽养得鱼活。”既乏清波以涵泳之,则鱼子不复能为鱼,尽变作此物。一鱼之子已不可计算,而况乎以不可计算之鱼所遗之子?虽如来所云“恒河沙数”,亦难比喻。又且此虫雌雄交接,一生百子,《诗》云:“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即蝗也。文王有九十九子,故诗人取螽斯以为比。如此,则使竭尽人力,日杀百千万亿,曾不损九牛之一毛,于是乎冥冥中借此微虫以行其灾数。吴下相传有刘猛将者,曾因驱蝗而为神,至今祀之。余意或是已成神而驱蝗,若是凡人,断无此理。即如唐太宗忧心蝗灾,无法可施,乃取清水一盂,生吞一蝗,曰:“宁食朕之心肺,不可食民之禾苗。”人称为贤君也,而亦何能感格乎?千载而下,晋俗多作祠祭赛,亦谓其能驱蝗,岂非讹传者耶?而今月君有不可思议之神通,竟欲拗数而行,即为逆天之道。汲黯持节,矫发仓谷以赈饥民,汉武竟不以为罪,而反以为功,而况乎皇矣上帝哉。且不知三位金仙是怎样驱蝗的法?试听老夫道来。
在曼师自有柄扇儿,小如初生之杏叶,常含在口,能卷能舒,可大可小,总是随心变化,前日曾扇过海水,救了龙王的。
原是混沌初分生的仙草,一茎两叶,略分大小,大叶有似乎蕉,小叶有似乎葵。曼尼姊妹二人,各采一叶,炼成两扇,他的姊姊罗刹女是大叶,所以名芭蕉扇;曼尼的小叶,叫做蒲葵扇,皆是造化灵异之宝。以之扇山山裂,扇江江竭,扇人便化作飞灰,何况蝗虫?鲍师则有一面小火镜,名曰“赤乌”,乃是后羿射日时第九个金乌,闻弦而坠,未曾受伤,道姥取来炼成此镜。镜内一个赤乌,能化千万,凭是何物,啄成齑粉。若月君已得了上笈天书,不拘何物,信手拈来,便可扫灭,不消说得的了。
那时正值蝗虫蔽天而来,自西南而渐过东北,下食田禾。
其唼口沓之声,有如翻林猛雨。万姓号哭,惨不可闻。三位金仙直凌青霄,方大施法力,瞥见嵩山之麓,标起一面红旗,从风招展,上有对联云:天地一男子,江山半妇人。
月君道:“此中定有奇士,烦二师扫尽蝗虫,相会于嵩山之顶,我要访孔明去来。”遂带了柳烟,御阵神风,直到那相近山岩之畔,教了柳烟几句话,在他面上吹口气,变了个俊仆,月君自己变个年少秀士,用个“年家眷弟唐勋”的拜帖,竟投那人家来。
柳烟向前敲门,内有小童应道:“可是驱蝗虫的女真人?”
月君暗暗称奇。柳烟答道:“我们是苏州府唐相公,特来拜访的。”小童进去了。只见一人开门出来,衣冠济楚,年约三旬,身体修伟,容颜黑润,一双鬼眼,灿若刀光,尺二仙髯,飘如燕尾,带笑而迎道:“其潘安乎,抑卫玠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