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渐渐暗沉了下来。今日没有明月,倒有许多繁星点缀着暗蓝的夜空。
慕容子骞旁若无人地坐在丞相府上次席渊宴请自己的那个花园之中,等待着席渊的到来。依然是那个梨木架构的漂亮亭子,周围遮挡着乳白色的轻纱,有着独特的情调。亭子后面是几座颇有格调的假山,甚至还有个可容纳几人的小山洞,设计得倒挺有意趣。园子里的梅花开得依然很好,还未有颓败之势,而另一边,包括假山的附近,新栽了好几株桃花,含苞待放。
环境依然是慕容子骞所熟悉的,与上次来此地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不过慕容子骞今日今时坐在这里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了。
上次来到丞相府,对席渊是满载着怀疑和试探的态度,却反而中了席渊一招,让席渊趁虚而入,差点失去了叶青。然后这一次,他将站在主动方,将席渊兜入自己的圈套,以退为进,步步为营,让席渊栽倒在自己的手上。
席渊上次说得对,真正的战争已经打响了。若是席渊以为他的那些卑鄙的手段可以打败自己,那他就大错特错了。慕容子骞要让席渊后悔向他挑战,后悔有谋朝篡位的非分之想。慕容王氏为之奠基了几百年的夏氏王朝,不是他一个外人就可以轻易夺取的。
花园里各处站了许多丞相府中的仆人,一个个看似都十分恭敬地站在附近,有些也在做着自己的事,但其实都在暗中关注着慕容子骞。就像慕容王府中的仆人都知道,他们的王爷有个政敌是丞相席渊一样,丞相府里的仆人也都知道,慕容王爷慕容子骞,是他们主子的政敌,甚至可以说是死敌。他们还知道,主子非常讨厌和警惕慕容王氏的人,不止慕容子骞一个。
丞相府中的仆人,大多都被培养得十分有心计和城府,一个个都像探子和眼线一般。席渊手底下,也不乏许多招募的高手,有些就像食客一样住在丞相府中,随时为席渊办事,无论什么事都会去做。这是因为席渊认为,既然手里没有兵权,为了保障自己的安全和实力,就必须豢养一些高手,才能将将与慕容王氏的人比肩。
所以现在,慕容子骞孤身坐在丞相府的花园之中,看似平静如水静谧和谐的园子,其实危机四伏。
但慕容子骞并不在意。他心中有底,并且自恃武功极高。他知道在丞相府中,没有席渊的命令,无人敢动他。而席渊也不会那么笨,在自己的家里对自己的敌人动手,这样会给自己招惹上一身的麻烦,席渊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丞相府的侍女为慕容子骞上了香茗,然后便识趣地退了下去,并没有侍立在亭子里。
慕容子骞轻呷了一口香茶,静静地等待着,一点也不着急。
席渊并没有让他等很久。一杯茶还没有喝完,慕容子骞便透过轻纱帷幕看到席渊正在向亭子里走来,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面上带着微笑,身后跟着两个漂亮的侍女。那两个侍女先席渊一步来到了亭子外,为席渊掀开了帷幕。
席渊走进了亭子,朝慕容子骞十分周全又恭敬地行礼道:“参见王爷。臣有失远迎,怠慢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若本王真想治你的罪,你今日也不可能在这里了。”慕容子骞淡淡地说道,“起来吧。”
席渊不易察觉地笑了笑,但是抬起头来,却已然是一副严肃又认真的神情了。他没有直接坐在慕容子骞的对面,而是垂头站在一旁,真是少见的恭敬。
慕容子骞冷笑了一声,道:“丞相何必那么拘束,坐吧。”
席渊这才坐了下来。跟随他的侍女为他倒上了一杯茶。席渊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都退下去。她们听话得退出了亭子,顺便把那几个留在庭院里的仆人,也给带走了。
顿时庭院里一片清净。
“敢问王爷,今日大驾光临丞相府,所为何事?”席渊率先开口问道。他知道,慕容子骞突然来到自己的府上,自己已经有些被动了。他并不喜欢被动的处境,他更喜欢掌握主动的局势。所以,探清慕容子骞的来意,是非常重要的。
但席渊并不紧张。因为今日早些时候,他还从夏瑶公主那边试探到了消息,看来慕容子骞对皇上赐死他的王妃深信不疑,而且已经有了谋反的势头,一切看起来,正在按照自己的计划完美地发展着。
“我是来完成王妃未了的心愿的。”慕容子骞直白地说道。
“哦?”席渊假装奇怪道,“我对王妃并不了解,和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交集,王爷想要了却王妃的夙愿,为何来寻我呢?不过若是王爷需要我的帮助,我定当尽力而为。”
“王妃生前希望调查出她的父亲前丞相叶溥案件的真相。她坚信她的父亲是被冤枉的。”慕容子骞说道,“本王便派人去查探此案,反馈回来的种种线索,都指向了丞相大人你,所以我特来此一问。”
“王爷您说笑了。”席渊明白了慕容子骞如此气势汹汹来到丞相府的缘由了,不禁淡淡笑道,“这已经是多少年前的陈年旧案了,现在再去查探,哪里能得到可靠的线索呢。虽然我也是经历了那场事件的人之一,但是此事实在有些久远,我也记不太清了。”
听慕容子骞说出了他的来意,席渊顿时轻松了不少。席渊心中不免觉得好笑。这叶溥之事,本来就只是席渊为叶青安排的到慕容子骞身边的一个理由,免得叶青进了慕容王府以后,哪天慕容子骞心中起疑想要深入再调查叶青一番,她也能有个冠冕堂皇又是情理之中的理由,撇清她间谍的身份。
席渊没想到,慕容子骞还真的如此相信这个理由,竟将它当成了叶青的遗愿来完成。席渊心中十分好笑,但表面依然是非常谦恭又随和的样子。他在心中笑慕容子骞的愚蠢,顺便自得了一下自己的高瞻远瞩,思虑周密。
慕容子骞看着席渊的笑容,知道对面这个人,其实正在心中暗暗嘲笑自己很愚昧。但是慕容子骞并不在意,他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只有自己表现得越愚昧,越是被感情所蒙蔽所掌控,就越能迷惑席渊,让他越发的自大自得,目空一切,最后作茧自缚。慕容子骞有这个忍耐力,他倒要看看,是谁可以笑到最后。
“四年前的事而已,丞相就记不得了么。”慕容子骞紧咬不放道,“特别是如此重大的事件,丞相大人当时身为叶溥的门生,也同样卷进了这个事件当中,却如完玉一般从这个事件当中抽身而出。这其中的原因,难道还需要我多说么。”
“王爷,我的确曾是叶溥的门生,我也为我的老师感到惋惜。”席渊依然装模作样地说道,“当初我就曾奉劝他洁身自好,保持晚节,可惜他终究没有听我的话。我发现了他通敌叛国,但是因为顾念师生之情而没有告发他。不过我知道,他这样做终究一天会自食苦果的。而果然不出我所料,他的罪行被别人发现揭发了,落到了如此下场,也只能怪他自己。至于我为何能完好地抽身而退,没有被牵连,那是因为先皇看重我的才能,才留我一命。事实证明先皇果然有先见之明,我也慢慢走到了今天这个位子,我先师的位置,代替他辅佐皇上,我想他在天之灵也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因此而安息的吧。”
“哈哈哈哈。”慕容子骞听完席渊所说,大笑了几声,然后看着席渊道,“席渊啊席渊,你何必如此呢。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连下人都已屏退了,却还不和我说真话?这事难道那么难以启齿么。”慕容子骞突然压低了声音,凑近了席渊道,“这好歹也算是你高人一等的谋略的证明,竟将堂堂丞相赚入了你的圈套,甚至还取代了他的位置,你难道不因此自得么。”
席渊微微一笑。没错,他的确很为此自得。也许当时,心中还有些歉疚,有些害怕这个计划太过庞大和残忍,但是现在,已经变得十分老练,登上了丞相之位,已经可以与慕容子骞抗衡的席渊,只为当初的这个陷害计划而自得。现在想来,那个计划真是天衣无缝,到现在依然没有人发觉,也都以为与他无关呢。
“席渊,现在在你的地盘之中,我的手下现在也都应该在你那位亲信侍女冷玉的掌控之中。”慕容子骞知道席渊已经动摇了,便继续施力道,“我手中并无当初你陷害叶溥的证据,而且陈年旧事,即使告诉了皇上,也无法撼动你现在的地位。我只为知道真相,以告慰青儿的在天之灵,你在此告诉我也无妨吧。让我来见识见识你的谋略。”
席渊见慕容子骞说得有理,而且也早已和慕容子骞宣战过了,大可不必在自己的地盘假惺惺地掩盖自己的能力。他抬起眼,面对着慕容子骞的目光,终于说道:“不错,叶溥是我陷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