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何,只是告诉你罢了。”慕南天一直观察着她脸上的变化,却未曾发现处心积虑想看见的那一种。
她有害怕有恐惧,也不屑有不以为然,却唯独没有了然于心的一丝丝骄傲,她究竟是隐藏太深,还是,真的无辜?
这两日,林依蓝的思绪一直被那则通过慕南天的口说给她听的预言所占据,她不是存心要去想,却是没办法不去想,她站起来,走两步,坐下来,或者躺下来,哪怕是用膳喝水,脑子里都会不自觉的跳出那一句话来。
父帝没,子替父,天下平,兄弟齐心,炎朝从此兴;一女出,谓依蓝,帝遇而毁之……
她怎么能让帝遇而毁之?什么先知什么预言,也不知道是不是诓骗小孩子的,她连个普通人都毁不了,更何况是个帝王。
第一次听见那“依蓝女”的称呼之时,她本就疑窦在心了,加上那个什么李勇那一闹,她便更加的好奇,如今慕南天索性跟她摊开了来说,她便更忍不住想一探究竟了。
只是,这终究是一则预言而已,林依蓝告诉自己,这些很可能是别人瞎掰了,也可能是慕南天为了什么目的而掰出来的,可转念一想,如果是表演给她看,就未免太劳师动众,小题大做了,她林依蓝什么都不是呀。
于是,这则预言,就在她的脑子里来来回回,时刻不停的回放着,一直一直,搅得她,不得安宁了。
“哎呀,好烦啊!”林依蓝抓狂地揉着自己那一头长及腰的青丝,恨不得有个方式发泄。该死的慕南天,没事说这个给她听做什么,分明是没事给她找事做嘛。
“丫头,烦什么呢。”沈孟玉含笑的长者敦厚的声音传来。
林依蓝一顿,看向门口,正见沈孟玉进了门来,钟怜还冲他微微颔首示意。
“沈先生,你怎么来了?”
“老头子是大夫啊,来自然是来替你瞧病的。”沈孟玉道,在她面前站定,放下随身携带的药箱,“你可有按时吃药啊?”
说到吃药,林依蓝便瞧了一眼随侍一旁的钟怜,哀怨地道:“沈先生,这个你可得问阿怜了,她每日熬药盯着我喝的时候,不晓得多准时多勤快呢。”
“夫人恕罪。”被提出了类似指责的话,钟怜却是淡淡应道。
沈孟玉瞧了钟怜一眼,道:“夫人,这是钟怜姑娘职责所在,否则,您会肯乖乖按时喝药么?”
那么难喝的药,谁没事去喝呀?林依蓝想到都眉头打结了。
“瞧瞧吧,光是说到都是这模样了,若是没个尽忠职守的钟怜姑娘在,还不知道夫人你要倒掉多少汤药呢。”沈孟玉摇头笑道,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林依蓝打开自己那两条纠结的眉毛,勉强不让自己笑出声,还能端着架子道:“那沈先生既然知道,怎么不把药方开的好喝一些呢?”
“这点,我就无能为力了,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沈孟玉这是打算说服自己的小徒弟呢。
林依蓝却是不高兴了,“我觉得我身子挺硬朗的呀,哪里有什么病啊?”
“我是大夫,我说这药你要喝,你便要照做才能照顾好身体。”沈孟玉语重心长的。
林依蓝心知他是不会轻易妥协,也不一定能说的过他,干脆作罢,喝药便喝药吧,难喝是难喝了点儿,但终究他是自己的师傅,应该是不会往药里加什么不好的东西的。
“好吧,你是大夫,你说了算。”林依蓝妥协道。作为病人,好像也只能是听大夫的话了。
“可是觉得我的话有道理?”沈孟玉见林依蓝妥协的有点不情愿似的,随即调侃道。
林依蓝别了他一眼,道:“沈先生,您是年纪大了,事情也多了。”
“怎么说?”
“我说不喝药的时候吧,您有话说;我说乖乖配合乖乖喝药了吧,您还是有话说。”林依蓝十足无奈的口气,“我说沈先生,您是希望我如何呢?”
沈孟玉没想到她来这一着,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挤出话来:“夫人,言重了。”
哟,终于是整到师傅他老人家了。林依蓝眼底敛住了笑意,没太张扬。
沈孟玉又道了一句“夫人,言重了”,便恭恭敬敬地向林依蓝请脉,“夫人,小的替您把脉。”
“有劳先生了。”
一转眼,这师徒二人……不对,是病人与大夫之间,气氛就完全扭转了,宁静祥和了。
钟怜在一旁恭谨立着,微微垂首,心思流转,一言不发。
不知道为什么,夫人总是给人很奇怪的感觉,这感觉却是说不上来的。
“夫人,你可有感觉什么不适?”沈孟玉切着脉问。
“没有。”林依蓝摇头,她很好。
沈孟玉又问道:“没有头晕,或者,也没有其他任何地方不适?”
林依蓝点头。
沈孟玉略略沉吟,又连续问了些问题,林依蓝一律不是摇头就是点头,连出声都省去了。
沈孟玉趁机悄声问她道:“你可有将我教你的口诀背熟练习?”
林依蓝这一回衷心的用力点头,她有很乖巧的练着那她自己看不懂也说不上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出房间时,沈孟玉长长舒口气,他在林依蓝身上,竟然看不出一丁点不正常的地方。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书房。
外头守着玄音和急躁的阿宝,屋子里只有慕南天与桓桠在。
慕南天提笔写字,桓桠替他研磨,一横落下,带着出剑斜指之势,再一竖下笔,锋芒毕露,杀气凛冽,又一撇,排山倒海,又一点,锋芒尽敛,这是个木字,将一捺改成了点的木字,慕南天又疾笔挥落,便是一个完整的“林”字。
“京城有什么消息了么?”重新蘸墨时,慕南天问道。
桓桠研磨的动作不停,口中却郑重回道:“皇上全不知情,太后正心急如焚。”
“其他人呢?”下笔前,慕南天又问。
桓桠顿了顿,道:“朝中无异动,表面上甚是平和。”
嗯,表面上甚是平和。那就是暗地里该开始波涛汹涌了。很好!
慕南天眼底闪过一抹浓烈,挥笔又是一个字,是个“依”字,小鸟依人的依,却没有半点小鸟依人的感觉,反而是充满了傲气难驯。
“王府之中呢?”“依”字顿笔,慕南天才再问道。
这回,桓桠确定墨色正好,便退开了些,恭谨回道:“王府之中一切安好,并无异动。”
“我是问,夫人们。”
“传来的消息中并未提及各位夫人。”
并未提及么?慕南天未表态,蘸墨书写了第三个字:蓝。这个字相比起之前两个,又显得奇异了,看着有说不上来的怪异,却又似乎理所当然。
林依蓝,白纸黑字,三个字便将那个莫测的女子呈现在纸上了,明明只是三个字,却似乎有说不尽道不完的韵味。
“告诉管事的,留意府中夫人们的动向。若有任何人出了纰漏,我唯他是问。”
“桓桠明白。”
慕南天搁笔,两手将案头抒写了“林依蓝”字样的宣纸持平来,举高看了再看,两手一揉,揉成一团,便弃在了一旁,神色却也是不同寻常的。
“图史呢?”
桓桠又退了一步,道:“底下的人追到了通州,便再无消息了。如今通州已被暗中封锁,若带着图史,那人是出不了城的。”
“咱们还有多久才能到通州?”
“十五左右。”桓桠据实以告。
慕南天看着他一退再退,低头又提了笔,信手在纸上写了什么,漫不经心似的吩咐桓桠道:“你退下吧,顺道,去看看夫人如何了。”
“桓桠明白。”口中说的是照本宣科,桓桠几乎是逃命似的,迫不及待的逃出了书房。
明白么?他其实不明白,并且是越来越不明白主子的想法了。好在啊,主子本来就不是明白而是侍奉的。
主子这般丰硕俊朗,掌控山河的人,岂是他可以明白的?
自从成了病人之后,林依蓝的小日子便过的十分美好,除了一直被追杀一般的追着吃药之外,其他都好。被追着喝药的时候,钟怜就毫不犹豫地化身成为铁面无私“包青天”,非要逼着她,把那碗能把人苦死的药给一滴不剩的喝进去,为了逼她就范,就差拿把刀了。
当然,前提是慕南天不来拉着她是要练什么功夫了。这几日,连慕南天也不出现了,她的小日子就更美满了。就是钟怜姑娘的手段太残暴了。
偶尔沈孟玉来看看,不时的桓桠会出现询问一下她淡淡近况,剩下的,身边便只有一个钟怜绕来绕去了,她也乐得清静,钟怜最大的好处便是不吵……不想起她那凶神恶煞模样的时候。
如果她的好日子可以这样持续下去,那就更好了。
生活过于美好,以至于,林依蓝午睡时在睡梦中,都是笑着的。大概。梦里又梦见什么好事情了。
慕南天鬼使神差的站在她房门前,桓桠会定期来问她的状况,回去报告给他,他却还是忍不住……是忍不住么,不是的,只是不自觉走过来了,只是如此而已。
“爷……”门口的玄武瞧见了他,便要行礼。
慕南天却一抬手,示意他别出声,便径自推门而入。
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到,坐在桌子旁边打盹的钟怜立即警惕的睁开了眼,却瞧见了是主子爷到来。她不及起身,慕南天便示意她噤声退出去。
钟怜不敢迟疑,躬着身子退了出去,轻手轻脚的,将门带上。门外的玄武见她出来,也似乎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