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像个大夫说的话。

林依蓝软绵绵地看着钟怜出了门去，顺手掩了门。然后听见细微的说话声，不多时，就有脚步声来到门前，脚步声微微一顿，便是门开了，是面容陌生身形熟悉的人站在门外，毫不迟疑地跨进门来。

果然，是他，是师傅。林依蓝带着几分欣然，眉眼带笑。

沈孟玉却急匆匆，并没有喜悦神色，坐在床前便拉了她的手把脉，把了左手又换过右手，始终神色凝重。

钟怜也站在床前，看着林依蓝又看看沈孟玉，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怎么了？”林依蓝哑着声音道。

“夫人没怎么了，夫人在河水里泡了足足两刻钟，全不会水，却还能安然醒来，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夫人福大命大，自有天助。”沈孟玉道，这听起来像是恭喜的话，却有忧心忡忡。

林依蓝不由得拧了眉头，道：“谁救的我？”

“施针的是钟怜姑娘，用药的是老夫，至于下水捞人的，便是你家夫君了。”沈孟玉说的详细，也详详细细瞧着林依蓝的神情变化。

可惜，林依蓝脸上平平淡淡，什么情绪都没有，除了自始至终看见他而出现的那抹欣然。

“我的声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说着说着，便断断续续了，不是她故意想断断续续，而是，说快了她可以感觉到有哪里被牵动了，隐隐发疼，故而，她只能几个字几个字地慢慢说出来。

沈孟玉道：“你这是在水里泡太久，有积水进了腹内受了寒，过几日服药将寒气驱散便没事了。”

“是这样么？”怎么她头一回觉得师傅的话是不大能信的？

沈孟玉诚恳地点点头道：“自然是这样的，我何必要欺骗夫人呢？”

他并没有打算让任何人晓得他收了林依蓝为徒的事情，包括慕南天，因为这事情传出去，必定会牵扯许多人事物，他沈孟玉是什么人，他是老江湖老狐狸，岂会不知道个中情况？

“可是，我说话会……咳咳，难受……”林依蓝不自觉地咳出声来。

她终于知道是哪里难受了，这感觉就像感冒伴随着咳嗽的时候一样，一说多话就会喉咙发痒，严重的时候，连肺都要给咳出来了。

居然这么快就发作了！沈孟玉一惊，连忙打断她，“都说你是受了寒……别说话了，好生躺着吧。”

“我已经，躺着了……咳咳。”林依蓝无力道，她将没起身过，浑身虚软无力，自己想坐起来都办不到，还真像是受寒那么回事。

“行了，别说话了。”沈孟玉不悦地皱起眉头，“不舒服便不要勉强。我开个药方让他们去抓药，你可要按时吃药不准偷懒。”

“嗯，我记住了。”

沈孟玉做到了桌旁，桌上有笔墨纸砚，他提笔蘸墨，便下笔如行云流水。显然，这笔墨纸砚便是专门为了药方而备着的。

写完了药方，沈孟玉吹干墨迹再三确定了，才唤来钟怜，“将这个药方，去抓十帖回来，一日三帖，卯时、午时、酉时正点煎好给夫人服下，全程必须文火。第四日卯时煎最后一帖，药渣留下，待到午时再煎过。”

钟怜安静地接过了药方。

沈孟玉却还不肯撒手，再度确定道：“你都记住了，重复一遍我的话。”

“先生刚刚道--将这个药方，去抓十帖回来，一日三帖，卯时、午时、酉时正点煎好给夫人服下，全程必须文火。第四日卯时煎最后一帖，药渣留下，待到午时再煎过。奴婢都记下了。”钟怜竟然一字不差地，全部背了下来。

沈孟玉微微笑着，松开手，任她接过药方去了。钟怜朝林依蓝福了福身，又与沈孟玉颔首示意后，便退了出去。

林依蓝迷迷糊糊地睡下了，只因为脑袋一直昏沉沉的，她想醒着也做不到，加上浑身虚软无力，她醒着也做不了什么。

沈孟玉跟她解释了她不能多说话的原因，却一直没告诉她，为何她不发烧，还是浑身无力，像高烧不退的症状。

钟怜去抓药，房间里没其他人，沈孟玉便一直守着，守在床前，一步没离开，据他自己不小心自言自语的话可以发现，是慕南天要求，这个房间里不能断了人看着。

林依蓝虽然在睡，却未睡沉，发生了什么，她还是知道的，沈孟玉喊着她丫头，然后用十分悲伤的口吻道：“你这一生啊，师傅都帮不了你了，你自己可千万争气啊……”

她不知道师傅在悲伤什么，但是她知道，那是真心的。

许久之后，沈孟玉便不再自言自语了，房间里很安静很安静，安静得她快真的睡着了。

走廊上忽然响起个脚步声，很轻很轻，她闭着眼却不觉扬了嘴角，这脚步声她认识，是慕南天。

脚步声来到门外，便放的更加轻了，然后进了屋子里。之后是师傅沈孟玉起身的，她还听见一声干脆的师傅……

“师傅。”慕南天轻声唤道，看看床上闭着眼似乎沉睡的女子，问，“她如何了？”

沈孟玉轻叹，道：“寒毒入体，已然开始发作。我开了药方叫那个钟怜去抓药了，能不能压制便看这几日了。这几日，可千万不能让她再受寒。”

“好，我知道了。”慕南天应的很轻。

“那我就先走了。”沈孟玉道，很干脆地消失于门外，还很干脆地关上了门。

慕南天一直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女子，眸光定在那一点，便再不能移开了，他就这么看着，在床前坐下，静静看着睡颜，这一刻，地老天荒。

一个不小心，林依蓝听见了太多不该听的话，比如寒毒入体之类，是说她的身体，出事了是么？难怪师傅不肯直说，而是要拐弯抹角地绕开话题，原来就是怕她知道了真相，会难过。

难过么？是难过的，好好的就病了，怎么会不难过？可是，她又一次死里逃生了，还有命在，就是老天爷听见她的话了。她不能死，她还要活着，至少，她想死的时间，还没到。

眼皮很沉，林依蓝却努力地睁开眼来，因为她想看见，拼尽全力也要看见。眸子睁开那一刻，眸光一亮，便瞧见了看着她的慕南天，四目相交，仿佛有什么就此进驻了心里，不知不觉间，根深蒂固。

她撑住不让自己闭上眼，对他轻浅一笑，“我还没死，对吧？”

“你会活着。”他道，很霸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老天爷也奈何不得。”

呵，他比老天爷还厉害，林依蓝虚弱地扯出一抹笑来，“好，看是你厉害，还是，老天爷，厉害。”

“你记得便好。”慕南天还是那霸道的语气，终究是有一回，心口如一了。

会的，她会记得的，她会记到死的那一天，那时，自然就会得出结论了。究竟是老天爷厉害，还是慕南天厉害。她多期待这个结果呀……呵。

“我睡了，有多久了？”

“沈先生说你刚刚睡下。”

“我是说，在我醒来，之前。”

慕南天想了想，道：“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又是这么久？难怪她会脑袋疼了，睡这么久不昏才怪。

“我能出去，走走么？”她小小的希望一下。

慕南天想也没想，便一口拒绝，“不能。沈先生说你不能再吹风受寒。等你好了再出去。”

不能就不能，这么小气做什么？林依蓝嘟嘟嘴，有些赌气地闭上眼，有一会儿才又睁开，睁开那一时间，竟然从慕南天眼里看到了一抹光芒闪过，只是太快，没能抓住。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还有问题。

慕南天看着她，眼皮一眨不眨地道：“小院，你溺水隔日清晨，我们便靠岸，上岸休息了。这个院子，我已经买了下来，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因为我？”

“因为你的病。”

“因为依蓝女？”一女出，谓依蓝，帝遇而毁之。是那个李勇口口声声强调的。而第一次要杀她的严冬，也是口中念着依蓝女。

慕南天没再搭腔了。

林依蓝却不死心，伸手，去拉他的衣袖，却不想，伸出的手还没碰到他，便不受控制地落下了，打到了他袍子的一角，软软垂下。她竟然，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好休息，会好的。”忽然听见他道。他伸手去拉起她的手，放回床塌上去。

林依蓝愣愣看着他，第一次在他面前有了眼泪。

许久之后，林依蓝还在想，是不是人在脆弱的时候，哪怕听见一句安慰的软话，都会铭记终生？

林依蓝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回，她睡的沉一些，很模糊地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她却听不清，而且觉得很疲劳，不愿意睁开眼睛。

然后，有人摇着她，说着什么，她也是没听清，只是不喜欢睡觉被打扰，便下意识地翻个身，继续睡。之后，有人把她的身子扳正了，强行掰开她的嘴，把苦涩的东西往里灌。

好苦！她皱着眉不肯吞下，全数吐了出去。太苦了，她不要喝这东西！拿开，拿开！

半昏半醒的林依蓝不知道，她此时的模样吓坏了许多人，钟怜被吐了一身的药汁，还有半碗被她抬手一翻，全泼到阿宝脸上去了，他正扯了锦帕和袖子在拼命拭去地汤药，瓷碗碎在地，满地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