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没人回应,许久之后传出一声沧桑而无力的叹息。
马车继续往前,转弯过去,前面大道开阔。
这样的地方,虽然跑起来快,却是更加危险,谁也不知道前面会不会忽然蹿出一些慕南天的人来。
可是看宛儿驾车的那胸有成竹、心里有数的样子,宛儿和梁一昕,必定是有备而来,否则不会有胆量在这个整座“洛州城”被封的时候,还堂堂正正驾车出门。若说他们后面没人,她都不会相信的。
至于凌素师傅……林依蓝还是忍不住看了骑在马上一丝不苟的凌素一眼,她这个时候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生怕一个不小心,后面的追兵便要追上来了。
“丫头,快些!”凌素感觉到林依蓝的马速稍微减下来,连忙催促道。
“哦,好。”林依蓝被她一喊回神,复又提速前进。
一路上,披星戴月,车马奔波蜿蜒向前。
前方不远处便是城门口了。本该寂静的城门处,此时却是城门洞开,城楼脚下两队人马列队黑压压的在那,只点了零星三四个火把,远远的望着,更加可怕。
车马过城门而不停,一路奔出城去许远,城门口处的零星火光摇曳着消失了。眨眼之间,全部火光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个地方,轻而易举淹没在黑夜之中,一片黑漆漆,分不清哪里是城门、哪里是夜色大道了,天地间剩下的唯一的光亮,便只有马车前面挂着的无字无号无标示的奇特灯笼了。
路上黑暗无边,只靠着这一盏灯笼,夜色里,一行人匆匆远行。
他们不回头,即便回头也看不见那隐没在夜色之中的城门,究竟发生了何事。那里好黑,好暗,从生门一下子变成了死门一般。
梁一昕是负责断后,后边儿有人纵马追来,他一面顾着前、一面顾着后,一手掌握缰绳,另一边是持着大刀在手。
他转眼便到了城楼之下,可以出城了。城门处却是一片漆黑,这本是他所料想,空气之中,却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练武之人对血腥刀兵之类的东西格外敏感,他至此将马头稍微一转,不顾漆黑,下马便冲上城楼上去。
城楼上,一盏灯火,在夜风里微弱摇曳,底下几个穿着官兵服饰的人蹲在一起围着,灯火就在旁边,梁一昕低头一看,那几个人之间,围了一个人,灯火之中隐约看见了血渍。
“这是怎么回事?”他低声喝道。
“什么人?”后知后觉的几个人,这才反应过来,全都蹦起来了。
梁一昕把刀一横,沉沉道:“是我,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的地方躺着的人。
“他已经断气了。”其中一个道,眼中含着泪光,“他是自行了断的。如若不然,回头叫王爷动手,还得连累家人。”
另外一个也含着哭腔道:“梁副统领,请您帮忙照顾家人了。”话毕,他的刀一举,也抹了脖子了。
剩下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举刀自刎了。
梁一昕便站在那儿,看着他们在自己的面前倒下,流了一地滚烫的鲜血,却无能为力。
他不能阻止,也无法制止。除非,他此时此刻有能力能够让他们全身而退。可是,他没有。
夜风里,迎着灯火,梁一昕眼中蓄着泪,却是从未落下。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个时候,他还不能哭。
手中紧紧攥着拳头,梁一昕坚强转身,身后翩翩落下一道人影来,不需要多做解释了,他,便是一直追着他的桓桠了。
“我一直在等你。”梁一昕看着他道。
桓桠道:“我一直在追你。”
“可是,我不能让你追上,即便让你追上,我也决不可以落入你的手中。”梁一昕云淡风轻道,仿佛他刚刚说出口的,并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而只是一些什么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我不能不追上你,也不得不把你带回去。”桓桠也是同样的态度。
“各为其主。”
“各为其主。”
梁一昕笑笑,“好,那你就凭自己的真本事将我拿下吧。咱们手底下见真章,你胜过我了,我自然跟你走,若是留不住我,也就不能怪我不合作了。”
桓桠看着他,许久,抬头望着夜空,缓缓拔出刀来……
“你当真要与王妃为敌,帮王爷么?”梁一昕突然道,“你明知道王妃在王爷的身边是个什么样的处境。”
桓桠尚未拔出鞘的兵器寒锋又收了回去,一改往日冷峻的面无表情,苦笑道:“我又何尝不知道王妃受的苦?”
“那你还是坚持要帮王爷,留下王妃来?你明明知道,王妃在王府一日,就是受罪一日,你还要助纣为虐么?”梁一昕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他,“你是如何做到无动于衷的?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那又如何?你能如何?”桓桠反问,却是从未有过的苍凉,很多憋在心里的东西,只有他自己清楚,也有很多东西,不能为外人道也。
“好,既然你坚持如此,也罢……”梁一昕抽刀对着桓桠,摆开了阵势,“来吧,凭本事将我留下!”
桓桠想了再想,手触上手边的武器……
夜风好冷,天空飘起了小雪。
林依蓝骑在马上,越发的觉得好冷,雪花落进衣领的那股凉意,犹如刺骨的森寒。
梁一昕断后,已经许久,都没有追上来,思及此,她的心更加冰凉了。万一梁一昕再出点什么事,她身上的债、她心里的负担,就更加沉重了。她已经快抵不住这么多的人命,在自己的面前来了又去。
她是人,只是个很普通的人,做不到慕南天那样的冷血冷酷,可以对生命视若无睹,对死亡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草菅人命。
“曼漫丫头,你在想什么?”凌素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下雪了,小心点,别出神。”
“哦,好。”林依蓝木楞的点点头,还是忍不住往后看。
雪越下越大,风也越发的寒冷了。所有人不得不把车或马的速度都减下来,再快一些,马蹄和轱辘都要打滑了。
“师傅、宛儿,前面还有多长时间才到?”林依蓝心里面的担心越发的浓烈了,勒马停住。
宛儿也跟着停下车,手执马鞭看了过来,“前面还有不远,便会有人接应。他们不便靠‘洛州城’太近,在那边候着了。”
凌素也勒马,停下来道:“可是这雪越下越大,路不好走,恐怕要多花上一点时间了。”
还要多花一点时间?林依蓝闻言皱了皱眉,“那断后的梁一昕呢?宛儿,他这么久怎么还没跟上?”
“王妃放心吧,我对一昕哥有信心。”宛儿极为冷静道,看上去更像是在开解林依蓝的担忧,“以桓桠公子的武功,未必能胜过一昕哥。”
“却也可能不相上下,高手对决,生死一线之间,是不是?”林依蓝忧心忡忡。
天知道,她担心的,不仅仅是梁一昕的安危啊,还有……
夜色中,夜风里,马蹄飞踏声传来,由远至近,渐渐清晰。
那是单骑,遒劲有力的马蹄声,声声入耳,不难听出那是一匹骏马好马,正朝这边奔驰而来。
“是一昕哥的马!”宛儿忽然高声。
林依蓝望向她,没错过宛儿脸上眼中一闪而逝的脆弱和惊喜,你才她的真实情绪吧。
她表现出来的冷静,果然都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而已……也真是为难她了,用心良苦。
转眼间,那一骑已然到了近处,宛儿又喊了一句,道:“果然是一昕哥没错!”喊完,她才想起什么似的,用无助的眼神看着林依蓝。
林依蓝下了马,走向她,“宛儿,你不用为我想的太多。即便,你是奉命而来,也为自己就好。我很好,我没事,我不用担心的。”
宛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凌素高坐在马背上,高高看着她这个徒儿的背影,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凄凉之感……这个孩子,就是为别人着想的太多,为自己想的太少了。就像从前,把秋儿跟曼漫放一起,她再放心不过了,因为,曼漫即便是让自己受伤,也绝不会让秋儿受半点的伤害的。
曼漫她……永远,都是在为了别人而活的,什么时候,才能放开,去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情?
梁一昕骑马带着一阵风儿来到了他们跟前,一停稳便急急忙忙跳下马背,冲宛儿去了。
林依蓝很识趣的推开,让出位置来,让这二人顺利抱到一起去。
“一昕哥,你平安回来了!”
“我没事,宛儿,我没事,一点伤都没有!”
梁一昕和宛儿互相紧紧拥抱着,宛儿已经忍不住激动得泪流满面。
林依蓝扭过头去,对上凌素的视线,凌素虽然为人平和,此时的眸光却让林依蓝觉得不敢直视,下意识的又别开头去了。
她不敢面对师傅的眼睛,因为在师傅面前,她会觉得无所遁形,无论什么感觉,都逃不过师傅的眼睛。
“平安没事就好、平安没事就好……”宛儿靠在梁一昕心口,泪花闪烁。
“我没事,我没事的。你别担心……”梁一昕连声安慰,又道,“我们要赶紧走,赶去会和。否则镇南王爷的人马赶到,我们就不容易脱身了,走吧。”
宛儿点点头,乖巧地上了车,抹去眼泪,便又是一副冷静自持、并且十分有江湖经验的模样了。
梁一昕转向林依蓝,唤了一声,林依蓝才回头来,张口便问:“你是怎么全身而退的?桓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