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夫人也只是柔柔一笑，道：“王爷不记得妾身也是常事。妾身不求王爷能记得妾身，只是有一句话……”话到此，她自己反而举棋不定，吞吞吐吐了。

“若是为难就不必说了。”慕南天大约是可以猜到她想说什么的，也晓得她犹豫的原因，所以嗓音低缓如安慰。

如玉夫人咬了咬朱唇，竟然将朱色咬出了苍白色来，“王爷，你不用记得我，妾身只求，你能曾经爱过我，哪怕一刻……”

她一双眸如水地望着慕南天，一水盈盈，寄托了许许多多的思绪在其中，她期盼他能够懂，盼望着哪怕一次，他能够懂她这个枕边人。

可是……这似乎是强人所难的。他的心太大也太小了，他的心里，她即便住进去了也会被逼退，不知道什么人能够住进他的心里……或许，只有“那个人”，才能在他的心里停留。

王妃啊，姐姐啊……

“……有过。”

如玉夫人等待了许久，终于听见了这么两个字。她愣了许久，才艰难的反应过来，这两个字，是他独特的嗓音，说给她听的。她望着慕南天，“真的么？”

“此时此刻，你仍在我的心中。”慕南天又道。

此时，听见的即便是谎言，死也瞑目，心满意足了。如玉夫人终于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来，“王爷，谢谢你，谢谢你满足我的心愿，谢谢……”

她忽然脸色骤变，慕南天来不及问，她往旁边一斜，“哇”的一声便大口吐出血来。

“玉儿！”慕南天低呼，扶起她来，“你怎么样了，还要叫大夫进来么？”

已经没用了。如玉夫人虚弱地摇摇头，靠着慕南天的臂弯，半含着眼眸，眼前不知是虚弱还是薄薄水汽模糊了视线，看着曾经最亲密的男人，总觉得隔着好远好遥远。

“王爷，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就请王爷，替我跟王妃说一声‘谢谢，对不起’，可否？”

慕南天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虚弱的女子，为何她此时此刻，还惦记着另外一个人？她们两个人之间……

“拜托了！”如玉夫人又郑重用尽自己的力气吐出这三个字，大吐一口血之后，便没再动了。

慕南天也没动，他看了再看，臂弯里的女子，都没再有一丁点的移动了，甚至他感觉不到她的气息了。

或许，这才是近在咫尺的死亡。可是，他看的太多了。

慕南天的黑眸闭上再睁开，眼底已经无波无澜，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丁点哀伤的痕迹。

“林依蓝，进来！”他沉声唤。

门外呆立许久的林依蓝猛然一震，一股凉意从腰上直蹿到脖子，这回定身法被解了，再也顾不得其他，便一举冲进门去了。

人生最残酷，便是将美好毁了，眼前的女子，容貌依然倾城。嘴角的血渍让苍白里平添了一份妖娆妩媚，她仍是美的，却再也睁不开那双眸子来看这时间的一草一木……

脚步在走进里间门口之后，林依蓝就再怎么也前进不了了。又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么在她的面前流逝了。她莫名地恐惧着，心口阵阵在泛着疼痛感，她无法面对慕南天……没办法看见他了。

慕南天将已经不再呼吸的如玉夫人抱起来，转过来看了进了门的林依蓝一眼。

林依蓝浑身如坠入冰窖一般，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慕南天将如玉夫人抱回床上去，看着那个美丽的女子此时毫无生命气息。

“若不过来便滚出去！”慕南天语调冰冷，或许是在默许他也有属于人的情感。

林依蓝微微一怔，才恍然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她一步步地走过去，就蹲坐在床前，慕南天放下了如玉夫人便转了身，背对着林依蓝，缓缓道：“她临终前，要本王替她转达一句话……”

林依蓝泪眼模糊地看着慕南天的背影，发怔地期待着。

“……她说……谢谢，对不起。”

对不起……林依蓝懵了，慕南天却在说完之后，便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留下她一个人对着已然断气的如玉夫人怔怔发呆。

林依蓝，她才是真正的林依蓝啊！而她这个冒牌货，就要顶替着她的那一份，继续活下去了么？谢谢，对不起……她终究，还是放不开这份心结的了。

已故的人，嘴角唇上犹有血渍，唇际抿着的，还有一丝丝的心满意足，她是完成了心愿了么？

浑身虚软，她瘫坐在床前，点翠进来了，就在她的旁边，哭声悲怆，哭到了她的心里面去。林依蓝浑浑噩噩，不知道何时，昏了过去。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黑暗无边，她昏昏沉沉，看不到边缘，好黑好黑，好像世界很小，却又好像很大。有什么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心口压抑着，很难受。

“姐姐……”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呼唤，低低柔柔。

她循声望去，前方忽然出现了一束光，那光慢慢移动过来，光束里有道影子走来，越走越近，渐渐放大，是道婀娜曲线的身姿，背着光走来，却看不清面目。

“姐姐……”又是那轻柔的呼唤。

林依蓝只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谁，直到光束来到她身边，那道身影在她面前停住，光才慢慢移到了来人的脸色……

是她！

林依蓝惊住，那是和镜子里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啊，“你……你是……”

“姐姐，是我呀，我是阿蓝。”对方柔柔一笑，道，“姐姐，你忘记了么？我们是孪生姐妹，出生时，长相便一模一样了，我的模样便是你的模样，你的模样也就是我的模样呀。”

“是……是这样么？”林依蓝余悸未消地摸摸自己的脸……果然还在，没事。

对方十分愉悦地笑了，“姐姐，我从前却怎地不知，你原来是如此幽默的一个人呢？你从来爱我护我，我改头换面之后，你与我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我在王府初来乍到，你也极力护我周全；即便后来我几乎置你于死地，你也从未埋怨我，为何呀？”

为何？她也不知道啊，大概，是对着这样一个美人，她恨不起来吧？林依蓝如是想着，眼前的人的容貌却慢慢慢慢地变了，变成了她熟知的一张脸。

“如玉夫人？你怎么变回来了？”林依蓝不解，脑子里灵光一闪，诧异道：“是呀，你不是已经死了？本该走了的么？为何还来这啊？”

却只见方才还巧笑倩兮的女子，一下子沮丧了起来，哀伤地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姐姐，这容貌不是我原来面目，却是要伴随着我入土的，倘若是这面目，日后我如何去拜见爹娘啊？”

这面目……原本不属于她呀。

林依蓝叹息，如玉夫人牵了她的手，一股冰凉的触感令她觉得怪异，“姐姐，阿蓝能否摆脱你，让我原原本本的，去见爹娘……”

再醒来时，已经天黑，小笔在床边，看见她醒来，十分惊喜地便扑上前，“王妃，你终于醒了！你昏过去许久了，你知道么，如玉夫人病逝，你在如玉夫人床前哭晕过去了，还是王爷他……”

林依蓝根本没注意到她说了什么，她只看见这个房间根本不是她的房间，而是“一南天”里，慕南天的……

“我怎么会在这儿？”林依蓝忽然转向小笔。

小笔愣了愣，才道：“是王爷将您带回来的。本来奴婢是想送王妃会‘依蓝阁’，可是王爷没同意，所以就……”

“什么时辰了？”林依蓝又一次转换了话题道。

小笔再次被打断，错愕之后，很快就接上话，“三更刚过。”

子时，已经这么晚了？林依蓝挣扎着坐起来，“收拾收拾，咱们去‘如玉轩。”

“可是王妃，‘如玉轩’里已经有静夫人和管事去料理了，你还是再休息一……”

“什么时候我的行动还要你一个丫鬟来批准了？”林依蓝水眸微抬，有一股杀气凌厉。

小笔不禁倒退了两步，才定了定神，徐徐道：“可是王妃，王爷有命，不让您过去‘如玉轩’。那边已经有静夫人去料理了如玉夫人的后事了，不用再劳烦王妃。王妃还是安心休息吧。”

“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出这个门了？”

“王爷的命令是，让王妃好生休息，哪里都别去。”

林依蓝冷笑，“这么说慕南天还打算软禁我了？为什么，如玉夫人死了，身为王妃还不能看她一眼，还是……你们家王爷有什么不能见人不可告人的秘密怕被我发现了？”

“王妃，这是王爷的命令，奴婢只能严格执行，至于王爷有没有秘密，这是主子的私人事情，作为奴婢，小笔不知道也不能妄自议论。”小笔从容不迫，不紧不慢好气魄。

林依蓝缓缓起身，“那你们家王爷人呢？”

“王爷不在。王妃若是想见王爷，还是稍等吧。”

“你去把他叫来。”

“王爷吩咐过，奴婢不能离开王妃半步，否则……”

“否则是抄家灭门，还是株连九族啊？”林依蓝凉凉地替她接下话来。

小笔一顿，提了裙子便跪在地，俯首认错：“王妃，奴婢知道自己冲撞了王妃，可这都是主子的命令，主子有命，奴婢不敢不从，还请王妃恕罪！”

林依蓝眼中闪过一抹异样，却只是道：“你还是起来吧，等慕南天回来再说。”

小笔摸不透她的心思的，只能起了身，既怀疑又不知道怀疑什么的，在她旁边静静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