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烛火全熄，林依蓝躺在一片黑暗里，毫无睡意。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静夫人提及如玉夫人病重时，她会那么激动。或许，是因为了季柔情此人的存在，便会打心底里同情如玉夫人……她无论再怎么好，也是别人的影子。

偌大的王府，她一下子觉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似乎有着悲惨的过去。如玉夫人，她与季柔情极为相似的轮廓，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这样的她，也沦为了别人的影子么？

或许，在季柔情的光环之下，所有人都不值一提了。

可是，为什么这么难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了，不是说好不要在乎、不要去想不要去看了么？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这么疼。

心好疼！

林依蓝将脑袋重重埋入枕中，泪湿了缎面的百鸟朝凤。

忽然一阵风来，未关紧的窗户被吹得大开，林依蓝条件反射的坐了起来，一阵乐声随着风落进了屋子里。

那是琴声！林依蓝一震，莫乱抹了眼泪，披衣起身。这是悟凡大师的琴声，她认得……

这个时候，怎么会惊现悟凡大师的琴声？

林依蓝百思不得其解，又听见箫声在琴声里低低响起。这夜里又是琴声又是箫声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走至窗前，手尚未碰着窗户，便瞧见外头投射进来的一个人影。

“是谁在那儿？”林依蓝沉沉道。

“阿弥陀佛。”窗户的缝隙里，传来了一句佛号。窗外的人，双手合十。

林依蓝再没迟疑地拉开窗户，果然看见一身缁衣的悟凡大师就在外头，他朝林依蓝双手合十一拜，便跳进了房间。

“悟凡大师？”林依蓝颇为意外的看着落地轻巧的悟凡大师，上下打量着他，“这么晚了，你是……”

“我是给你带来一件东西的。”悟凡大师道，双手合十，十分虔诚的模样。

外头已经没有琴声只有箫声了。

“坐吧，这里没什么人。”林依蓝请他坐下，心里还有一堆的疑问，“悟凡大师这大晚上的来，就是为了给我送东西么？”

悟凡大师口诵佛号，“阿弥陀佛，女施主，王妃，这事情事关重大，我不得不深夜至此。时机已到，该是让你知道的时候了。”

什么意思？林依蓝看着悟凡大师，他的样子一点不像是在开玩笑，他自己也是时常把那句话挂在嘴边的……“出家人不打诳语”。

“悟凡大师……”林依蓝并不确定，他这个时候要说的东西，她能否承受。

悟凡大师摇摇头，倒了杯茶，端在手中似乎是在考虑什么东西，迟迟不饮，“女施主，我将说的这些话或许有些不可思议，或许有些不敬，但还望勿怪。”

“大师这是话里有话？”林依蓝深觉怪异，今天的悟凡大师很是不干脆……不干脆的很诡异。

悟凡大师蓦地抬眸看着林依蓝，这眼神凌厉无比。

让林依蓝心里“咯噔”一下，连背后都忍不住一凉。这眼神好可怕……

淡淡将林依蓝的反应看在眼中，悟凡大师慢悠悠放下了茶水，再看着她，这眼神已经恢复以往的柔和，道：“女施主，你不是曾经问过贫僧，为什么林依蓝不认识林墨凡，贫僧也不觉得讶异，更不觉得很奇怪么？”

林依蓝道：“是，当时悟凡大师不是说，出家人不认识在家人是人之常情么？”

当时，悟凡大师缓缓起了身，站下蒲团，双掌合十深深一鞠，道：“阿弥陀佛，悟凡乃是出家人，出家人不认识在家人，这是理所当然，在家人不认识出家人，也是人之常情，林施主何必执着于此？”

林依蓝便坐在那屋檐下，不动不移，就这么看着他，仿佛是不信的，“悟凡大师说的，也似乎有道理，却是没道理。就算再陌路，也该是曾经相识一场的，出家人、在家人也不必执着于要分清楚吧？”

“林施主慧根独具，果然一点即通，贫僧……惭愧。”

当时说的话，悟凡大师自己显然也是记得的。

悟凡大师摇摇头，道：“可女施主自己不觉得奇怪么？”

她当然觉得奇怪，否则怎么会问出那些话来呢？悟凡大师今天好生奇怪……

“悟凡大师，你究竟想说什么？”林依蓝觉得很有必要问清楚了，悟凡大师……这个林墨凡，他的心里话是有多少？

“你不是林依蓝……”悟凡大师看着她，笃定无比道，“你不是与我在相府一起长大的妹妹，不是我在相府里，看着长大的那个林依蓝，你是谁？”

呃……这质问来得太突如其来了。林依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悟凡大师，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姑娘，你不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从你进王府的那天我便晓得了，你也不必瞒我。”悟凡大师……不，此刻应该叫住林墨凡，一副看透了她的模样道，“你不是林依蓝，你是谁？”

“我……”是苏曼漫！林依蓝很想这么说，可是话到了嘴边，又给吞了回去，这话，实在不宜随便说出口，她只好改口道，“悟凡大师，你究竟是想说什么？不妨直言吧。”

林墨凡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是谁？为何会跟阿蓝长得一模一样，凌云说过你，你究竟是谁，从哪里来，为何要冒名顶替，阿蓝呢，她人去了哪里？如今怎么样了？你是什么时候把她换出来的，为什么要进王府，为什么……”

“不是，等一下，谁是凌云？”林依蓝急急打断林墨凡道，“谁是凌云，他跟你说了什么？”

林墨凡狐疑地看着她，“你不知道凌云？他曾经说过，你还救过他一命，你会不知道他？”

她……救过凌云？救过凌云的，那是原来的那个林依蓝吧。可是听林墨凡的意思，怎么像是，她这个身体根本不是真正的林依蓝，而只是一个和林依蓝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已，身份不明，来历不明，目的不明……一个三不明的人？

林依蓝无奈的叹口气，道：“悟凡大师，不瞒你说，自从半年前如玉夫人出事，我被慕南天丢到荒郊野外喂狼之后，我便忘记了之前所有的事情，你说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说的凌云，我也不知道是谁。至于我是不是林依蓝……这更无从考证了。”

“什么？”

“不可思议么？”

“你……”这回换了林墨凡不知道眼前是什么情况了。他就这样被反将一军了？

“我也觉得，可是，我谁都没告诉。”林依蓝笑笑，“你知道我在王府的地位有多尴尬，在慕南天的眼中有多麻烦，所以我失忆的事情，谁都没告诉。你可否告诉我，我不是林依蓝，会是谁？”

林墨凡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说的，是真的？”

“不是真的，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谁？”林依蓝还是笑笑，从容不迫地道，“若我能够把真正的林依蓝换出来，证明我应该跟你们家有非常的交情，为什么你会不知道我这个人的存在，怎么我会不认识你？这事情要如何解释？”

林墨凡闻言，皱了皱眉，“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或许，正如你所说，我不是真正的林依蓝，可是我眼下的身份，便是林依蓝。至于我为什么会长得和令妹一模一样，我也无从回答。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确实不知道其中缘由。”面对质疑，林依蓝平静从容，“悟凡大师，你觉得，我可以信任么？”

林墨凡便索性沉默了。能够和阿蓝一模一样的人，会是她么？会是么……她回来了？

林依蓝摇摇头，走到桌旁替自己倒了杯水，说了这么多话，也该渴了。

林墨凡忽然手一挥，打掉了她手上的水，杯子没落地被林墨凡接住了，水却溅了林依蓝一手，湿了右手的袖子。

“你这是做什么？好在是大冬天，这水也不烫，不然……”林依蓝连忙把袖子挽了起来，她话还没说完，手便给林墨凡拽了过去，“喂，你做什么……”

林墨凡抓住她的手看了又看，愣在当场，“果然有！”

“有什么呀？只是红了个印子而已，没见过被烫到的么？”林依蓝莫名其妙地抽回自己的手，袖子湿了，她要换衣服才是。以前她怎么会觉得这个林墨凡是个好和尚？如今看来，他莫名其妙，说话奇奇怪怪，做事奇奇怪怪，太不正常了。

默不作声地思索了许久，这沉默好漫长，许久，他缓缓舒出口气，幽幽道：“或许，这就是命了吧。”

她手上也有那颗痣……阿蓝手上，也有。母亲说过，她们出生时，两个人手上都有那么一颗痣，几乎是一模一样，连位置都是一样，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区分大小，先出生的，手上是黑痣，晚出生的，是朱砂痣。

她也有……而且是黑痣。所以，她就是那个……一出生就被送出府，甚至连取名都没有就被丢进山林里，生死不明、下落不明的那个妹妹？

“什么命？”林依蓝问道，她可不知道林墨凡有这么多的心事。

“属于你的宿命，从未改变……相父以为让你自生自灭便能够改变什么，原来，什么也改变不了……”林墨凡感慨万千，悲伤的落下泪来，“该来的，谁也改变不了。”

刚刚不是还在质问她是什么人么？怎么转眼就在感慨什么宿命了？林依蓝却诧异不已，道：“悟凡大师知道我是谁了？”